声明:本书为八零电子书(txt02.com)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,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,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『哑后/作者:仙苑其灵』 『状态:已完结』 『内容简介: 李萧寒贵为长公主与永安侯的独子,又是大齐最年轻的大理寺卿,他为人端方规矩,清冷高贵,是无数贵女眼中倾慕的对象。只可惜对那些男欢女爱,他毫无兴趣。于他而言,那种事情只会平白浪费时间。可当他身中媚毒,欺了一个楚楚可怜的小哑巴后,他便时常梦魇。这...   』 ------章节内容开始------- 第1章第一章   深秋寒凉,风似刀子割脸。   乐城的街道原本十分热闹,这几日寒气太盛,人较往日少了近一半。   老妇人紧紧拉着小姑娘的手,连拖带拽快步向前走着。   小姑娘脚下踉跄两步,差点被她拽一个跟头。   她委屈的扁扁嘴,想要叫住祖母,可惜她说不出话来,只得继续快步跟着。   小姑娘很少到镇上来,方才的委屈逐渐被街道两旁的繁华吹散,以至于祖母停下脚步时,她才反应过来,她们到了。   不对啊,这不是做新袄的地方。   小姑娘圆溜溜的眼睛警惕地盯着这座华丽的高楼。   很快,高楼后门走出一个男人。   这男人样貌可怖,眉毛上有一道食指长的疤痕,他眯着眼打量她,半晌后开口问:“可有什么毛病?”   老妇人忙笑着道:“这可是我亲孙女,翻过年就满十岁了,身体好,又聪明,什么毛病都没的!”   男人上前一步,“瞧着样貌倒是个苗子,”他冲小姑娘咧嘴一笑,露出一口黄牙,“唱个曲儿给叔叔听听。”   老妇人赶紧将小姑娘向后拉了一把,“这孩子认生,她……”   “啊、啊、啊!”小姑娘撕裂般干涩的声音忽地将老妇人打断。   她指着自己的喉咙,拼命摇头,似是在极力证明自己无法说话,是个哑的。   老妇人回头狠狠剜她一眼,拉她胳膊的那只手,猛地用力一捏。   小姑娘疼得眼泪瞬间涌出,她想跑,可是跑不了,想呼救,却也喊不出声。   不是说好做新袄吗,祖母为何要卖我,我不想卖到这种地方,我要回家,娘,我要找我娘……   小姑娘用尽全力,可那张粗糙又布满皱纹的手,似一把无坚不摧的枷锁,任她如何都无法挣脱。   “你这个没用的东西,白长一张脸蛋,同你那没用的娘一样,养头猪都比你们有用,赔钱玩意儿……”   我没用,我错了,不要再骂了,不要打我了,我错了……   林月芽是哭着醒来的。   睁开眼看到周遭熟悉的环境后,她长出一口气,抬手擦掉额上细汗。   六年了,那日的场景她依旧记得,她甚至连那座酒楼在何处,门前挂了几盏灯笼都记得。   那种地方是做什么的,她听村里人讲过。   回去的路上,祖母对她的打骂都不及那座酒楼带给她的恐惧。以至于每年天气转凉时,她的大脑都会不受控制一般,时常梦到这件事。   不过,好在两年后她逃出来了。   如今她身处上京的永安侯府,主母曾是大齐最尊贵的长公主,已过世的老侯爷则是闻名大齐的永安侯,传闻中他武功盖世,文采飞扬。而小侯爷李萧寒,更是大齐最年轻的大理寺卿,经他手翻案的错案怨案不计其数。   能在这里得到庇护,是她的幸事。   林月芽起身来到院子,顺手就在地上放的盆里舀了一瓢水,咕咚咕咚大口喝下。   水很凉,清甜醒神。   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而近,还未瞧见人,就听到说话的声音,“月芽啊,这天瞧着要变了,你赶紧去一趟永乐街,将月初订的那匹桑蚕丝取来。”   林月芽放下手中的瓢,冲刚走进院里的人露出甜甜的笑。   “别傻乐了,”季嬷嬷将订单递到她面前,叮嘱道:“快去快回,记得带把伞。”   林月芽点点头,将湿漉漉的手在衣服上胡乱摸了两下,这才接过信,将它小心翼翼折好,放在怀中。   云绣馆就在永乐街上,走路过去只需一刻钟。   林月芽抱着木盒走出云绣馆时,阴云已在不知不觉中爬在上京顶空。   这才刚至酉时,天竟黑成这样,季嬷嬷说得可真准,是要变天了。   林月芽讨厌下雨,就算撑着伞,鞋子裤腿依旧会被淋湿,她趁还未落雨,就抱着木盒朝永安侯府的方向小跑。   路过长乐巷时,她慢慢停下脚步,她轻咬着唇,怔愣片刻后,最终还是低头走进巷子。   最多只等一盏茶,若是没将人等到,她便立即往回跑。   瘦小的身子依靠在石墙上,林月芽一手抱着木盒,一手从怀中摸出一个藏青色荷包,上面绣着两个好看的字:叶默。   一声闷雷惊散了颊边的梨涡。 第2章第二章   林月芽被赵嬷嬷拉进一间小屋,很快她们便出来了,出来时她脸上挂着泪,眼神黯淡。   赵嬷嬷低低对她道:“若是还想活命,待会儿见长公主便机灵点。”   这是林月芽进府四年,第一次踏进格兰院正堂。   她跪在堂下,垂眼看着膝下的地板,她从未见过这样光滑平整的地板,好像一面镜子,若是屋内再亮一些,她甚至可以看到自己的倒影,她现在是什么样的?   林月芽咬住唇,努力不让眼泪落下,她知道,她不配在这里哭。   堂上,长公主手捏佛珠,鄙夷的目光落在这个瘦弱的身子上。   她是如此骄傲的一个人,而李萧寒,更是她此生的骄傲,那是她和老侯爷唯一的儿子。   他何等的优秀,何其尊贵。   堂下这个女人,不过是侯府最下等的婢女,就连近身伺候端茶递水都不配,又岂能……   长公主蹙眉极深。   赵嬷嬷心知她瞧不上林月芽,便开始劝道:“主子,奴婢知道侯爷何其尊贵,即便让奴婢去教乐坊寻上一个,到底也是配不上的,来回路上耽搁时间不说,也难免会节外生枝,让有心之人趁虚而入!”   赵嬷嬷跟在长公主身边已有三十多年,她的话在长公主面前是有一定分量的,很多时候长公主遇到难事,还会经常询问她的意思。   这也原于赵嬷嬷也的确是个思虑周全,遇事不乱之人。   就拿现在而言,她几句劝解,长公主的神情便缓和不少,赵嬷嬷见势便继续劝道:“奴婢方才查验过,她身子干净,且天生哑疾,若是主子还有顾虑,”说到这儿,赵嬷嬷的语气忽地一变,“过了今晚,不喜便杀。”   林月芽湿润的睫毛猛然一颤,到底是没忍住,泪水无声无息地坠落在地板上。   长公主合上眼,手中佛珠快速拨动,念起佛经。   这便是同意了。   沐浴,梳妆,换衣,林月芽如同一个提线木偶,神情木然,没有半分生机。   她似乎彻底懵怔了,脑中只是一遍遍回放着赵嬷嬷的话。   “你这是几世修来的福气,若是做得好,好日子便在后头等你,若是做得不好,便不是嬷嬷吓你,你同你表姑姑便活不过今晚。”   赵嬷嬷将她带进云腾院,抬手在屋外抠了抠门,里面传来响动,等待的时候,赵嬷嬷回头看了眼林月芽,最后一次叮嘱她,“若想活命,便做你该做的。”   门被推开,一名佩刀侍卫从里面出来。   赵嬷嬷冲他颔首,“人带来了,长公主点过头的。”   既是长公主应允的,侍卫便让开身,将门打开。   就在这时,身后一直沉默的林月芽,忽地一下拉住赵嬷嬷的衣袖。   赵嬷嬷愣住,回头看她。   她没有说话,没有任何表情,只是那一双过分明亮的眼睛,让人看到时内心不由一动。   赵嬷嬷说不清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,她只是一瞬的怔愣,便回过头,毅然决然地将那双冰凉的手推开。   “进去吧。”   三个字就像一把镰刀,将最后的那根稻草割断。   从门外走到屋内,不过三两步的距离,林月芽却觉得走了许久。   直到她彻底感觉不到深秋的寒风时,她才猛然回神。   她警惕地打量四周。   这是一间卧房,屋内陈设简单,却丝毫不影响它的贵气,可以说,这是林月芽此生进过最为奢华的卧房。   床帐内传来沉闷的咳嗽声,林月芽小手立刻攥紧衣裙。   她看了眼紫檀八角桌上的茶壶,立刻又收回目光。   咳嗽声越来越重,还伴夹杂着几声低哼,就像人在强忍病痛时发出的声音。   他一定很痛苦吧。   林月芽再次偷看了一眼茶壶。   “夏、夏河,药浴准备好了么……咳咳,”里面的男人吃力地唤道:“水,先拿水来……”   林月芽壮着胆子向前挪了一小步,便又立刻停下。   账内的人不断重复着要水,咳嗽声也愈加猛烈,在一声重重的喘息声后,血腥味从账内蔓延而来。   自从她哑了以后,她的耳朵和鼻子便变得较常人灵敏许多。   林月芽猛然一个激灵,赵嬷嬷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。  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,三两步跑到桌旁,提着茶壶向床榻走去。   在距离床榻仅剩一步的时候,一支手从里面缓缓伸出,那手指节分明,修长白皙,拇指上带着一个染了血迹的玉扳指。   那手一把抓住床帐,随着一阵咳嗽,床帐轰然落地。   林月芽见过李萧寒,是在两年前,那日她正在百花园清扫石子路,李萧寒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,他径直从她身旁走过时,腰间玉佩的流苏忽然断了。   林月芽上前将流苏捡起,再抬头时,李萧寒已坐进凉亭。   那时她就不禁感叹,世间怎会有人生得如此好看。   她连忙将流苏捡起,小跑到凉亭里,俯身双手递给他。   “扔了。”李萧寒声音淡漠,听不出任何情绪。   林月芽没做停留,转身回去继续洒扫,待她做完活,准备离开时,李萧寒还坐在那里,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蓝天。   看来每个人都是有烦恼的,像那样尊贵的人也不例外。   “滚!”嘶哑低沉的声音惊得林月芽下意识向后退开一步。   “你是谁?”李萧寒此刻意识逐渐不清,他眯着眼想看清眼前之人,可怎么看,都是一个模糊的影子。 第3章第三章   男人的声音将林月芽顿时惊醒。   醒来后的她浑身剧痛,尤其是腰部以下,疼得似是散了架,她咬着牙强撑起身子,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。   紫檀桌旁,男人早已醒来,他衣着齐整坐在那里,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林月芽身上。   此刻的他与昨晚截然不同,微蹙的眉眼中,那团炙热的火焰早已燃烧殆尽,剩下的便只是冰冷与审视。   由于他背光而坐,面上的神色藏于阴影,林月芽一时看不出他喜怒,只能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压迫感。   内心隐隐的羞耻已被惧怕笼罩,她迅速垂下眼,不敢再去看他。   “昨晚是什么时辰做的?”冷漠的声音再度响起。   林月芽愣了片刻,才猛然反应过来他意指何事。   一想起昨夜的事,林月芽立即别过脸去,下意识将被褥向上提起簇在胸前,原本苍白的面色又白了几分。   见林月芽不语,李萧寒一双剑眉瞬间蹙起,脸色也随即阴沉下来,他冷着声又问一遍。   这次明显不悦的语气中,强迫感再度袭来。   李萧寒是大齐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理寺卿,他审案时的气场寻常人都难以承受,更何况此刻的林月芽。   林月芽额上渗出一层细汗,后背也在不知不觉中被汗水浸湿。她顾不得身上的疼痛,以及内心的难堪与不齿,闭上眼拼命回忆,可不论她怎么想,都想不起来。   因为昨晚从赵嬷嬷将她拉走那刻起,她的世界仿佛就停止了。   林月芽找不到答案,害怕地睁开眼,她不敢看他,只是冲他坐的方向轻轻摇头。   李萧寒深邃的眉眼一刻也未从林月芽身上离开,就好像能将她看穿,看透。   那股压迫感越来越强,林月芽浑身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,苍白瘦小的脸颊上,一滴泪珠悄然滑落。   怕是问不出了,李萧寒终于是放过这个问题,可随即,他又问了第二个问题。   “做了几次?”   除了冰冷与施压,他的语气没有任何情绪,就好像昨夜发生的事情和他完全无关,他是一个局外人。   见林月芽依旧不语,李萧寒站起身。   林月芽倒吸一口冷气,下意识就向床里瑟缩。   她对他的恐惧太过明显,明显到李萧寒顿住脚步,居高临下地审视这个缩成一团的女人。   半晌后,他语气略微松了些,“你说不了话。”   不是在问,而是直接下定论。   靠在床榻最里侧,蜷缩成一团的林月芽,点点头。   李萧寒转身从桌上拿起纸笔,直接扔到床上,宝蓝色的被褥上落下几个墨点,“写下来。”   揪着被子的手还在颤抖,林月芽没有去接,垂着眼摇摇头。   李萧寒蹙眉极深,颇为不耐地道:“不识字,总归识数吧?”   林月芽紧咬下唇,生怕她会忍不住失控痛哭。片刻后,她终于颤抖地抬起手,犹犹豫豫地伸出四根手指。   她指节修长白皙,手型很好看,而掌心上却有一层老茧。   外表娇滴滴,实则狠辣的女子,李萧寒在大理寺见过不少。他目光落在那层老茧上,隐隐觉出这个女人并不似表面看起来这般的柔弱。   李萧寒向来如此,一旦起了疑心,便要立刻查验清楚。   他上前两步来到床边,一把将林月芽从最里侧拽出,他先是细细查看她的手,见的确不是习武留下的茧子,这才将她手松开,随后又捏住林月芽下巴,冷声命令:“张嘴。”   林月芽含泪将嘴巴张开。   李萧寒侧身让出光线,将脸凑到林月芽面前,仔细观察她的喉部。   再发觉她喉部深处微微发黑时,李萧寒终于松开手,转身回到之前的位置,而背在身后的手指上,还沾着林月芽颊边滑落的泪水。 第4章第四章   白日里,李萧寒前脚刚出府,赵嬷嬷后脚就带人去了云腾院。   林月芽根本下不了床,她是被人抬回住处的。   林月芽住的住处在侯府最西侧,和她同屋的女子名叫碧喜,长她一岁,十岁那年就被家里卖进了侯府,林月芽刚进府时,就同她住在一处,碧喜性格活泼些,向来有话直说,是个藏不住心事的性子。   昨夜一宿未见林月芽,碧喜一大早天还未亮就去寻季嬷嬷,结果没见到季嬷嬷人,还被管家撵去了后院做活。   做活时她听到几个嘴碎的偷偷议论,昨夜有人爬床的事。   “一个说不得话的人,还妄想爬侯爷的床,真是不要命了。”   “听说被打残了,是抬着回去的!”   听到这两句,碧喜彻底没心思了,她匆忙放下活就往回走。   回去她看到林月芽躺在床上,桌上还摆着一瓶药。   “你昨晚去哪儿了?”碧喜站在那儿气鼓鼓地问她。   林月芽缓缓抬起眼皮,眼睛如一潭死水,躺在那里一动不动。   “她们说,侯爷昨日醉酒,你去爬床了。”碧喜上前两步,盯着林月芽看。   在听到“侯爷”二字时,林月芽的目光动了动。   “好啊!”碧喜跺脚,“你果真去爬床了?”   林月芽合上眼,将脸埋进被褥中。   碧喜气得在巴掌大的小屋里来回转圈,“你啊你,真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,就做这样下贱的事,你也不想想,侯爷是云端上的人物,他能多看你一眼吗?”   她越说越气,最后气得将手里的小药瓶直接扔在了床上,“你日日绣花,夜夜缝补,不是为了给自己赎身吗,为何要这样?”   见林月芽依旧没有反应,她气得上前直接掀她被子,“你倒是给我说说,说不了就给我比划,我……”   林月芽用仅有的力气去抢她手中的被褥,碧喜目光落在她身下时,责骂的声音戛然而止。   “你、我……”碧喜松开手,一时说不出话来。   片刻后,她背过身,没好气地说:“你赶紧起来把药抹了,别出了什么事又要麻烦我!”   说完,碧喜将门合上,站在外面长出一口气,几年的相处,她待林月芽有几分感情在,可林月芽做的事,让她不齿。   今后她不会对她好了,一点都不会了!   季嬷嬷赶过来时,看到碧喜在院里一面扣指甲,一面晒太阳,着急地问:“月芽呢?”   季嬷嬷是府里老人,碧喜再气不顺,对她还是有几分忌惮的,她指了指木门,压着不耐说:“屋里躺着呢。”   季嬷嬷看了她一眼,没说话,推门走了进去。   林月芽头脑愈发昏沉,她听到季嬷嬷的声音,缓缓睁开眼,干裂的嘴唇蠕动了几下。   季嬷嬷瞧到她这个模样,赶紧就从桌上倒水给她。   “呀,”季嬷嬷手一摸到林月芽,便立即蹙眉,“我的孩儿啊,你怎么烧成这样了?”   季嬷嬷扶林月芽起身喝水,被褥不经意间向下滑落,林月芽立即伸手拉上被子,将身下的那片狼藉遮住。   季嬷嬷顿了片刻,终于反应过来。   “他、他、他竟然,你、你……哎呀!”季嬷嬷顿时哭出声来。   她向来脾气不好,若是个旁的人做出这等事,她定要那人付出代价,祖坟都要给他掘开三层,可那人是侯爷啊,她没有办法,一点办法都没有!   她不能追究,她也追究不起!   季嬷嬷抹掉泪,深深吸了一口气,她等林月芽将水喝完,起身对屋外喊道:“碧喜,去打盆水来!”   碧喜不愿意去,也不应声,装没听到似的抬腿就往院外走。   季嬷嬷直接出来喊住她:“你往哪儿去,我说话你没听到?”   碧喜拉着脸转过身道:“季嬷嬷,林月芽是你侄女,又不是我侄女,她做了那等腌臜事,凭什么让我伺候?”   季嬷嬷气狠狠地瞪她道:“小丫头片子,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,什么叫腌臜事?”   碧喜本来气也不顺,再被季嬷嬷这样瞪着,彻底失了耐性道:“外面都传开了,月芽趁侯爷酒醉,不要脸爬了侯爷的床,今早被赵嬷嬷扔回来的!”   季嬷嬷抬手就是一巴掌。   碧喜的脸又红又烫,耳朵都抽出了嗡鸣声,她不可置信道:“你、你竟敢打我?我和你拼了!”   季嬷嬷本就力气大,又贯会使巧劲儿,三两下就把碧喜按在井边,“你再给我嚷嚷一句,信不信我立马将你扔进去!”   碧喜也不是个顺服的,她一边挣扎,一边喊:“这里是侯府,别仗着是府里老人就目无法纪!”   “和我讲规矩?”季嬷嬷冷哼,“好,我今儿就好好教教你什么叫规矩,妄议侯爷床帷之事,是要被割舌头的。”   季嬷嬷将她拉起,作势要带她出去,“走,咱们这就上格兰院去,要不,直接去云腾院找侯爷也行!”   碧喜愣了一瞬,立刻就服了软,哭着拉住季嬷嬷道:“我错了,季嬷嬷我错了,你饶了我吧,我就是心里难受,我、我……我这就去烧水!”   “哼,”季嬷嬷冷冷推开她的手,“要是敢和我耍阴的,我有的是办法治你。” 第5章第五章   昨日林月芽昏昏沉沉一整日,今晨醒来时似乎没那样难受了,她自幼就皮实,发烧受寒从不吃药,多喝水就扛过去了。   她慢慢撑起身子,下身的疼痛感还在,却已不似昨日那般强烈。   从昨日晌午过后,她便一直没有吃东西,站起来时眼前忽地一黑,她连忙扶住一旁的桌子,缓了好久才缓过劲儿来。   她推门出来,正好碰到从外面走进来的碧喜。   碧喜一看见她便蹙起眉头,“你怎么回事,顶着这样一张惨脸出来吓唬人啊?”   很吓人么?   林月芽抬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一下,碧喜上前将她往屋里撵,“快进去、快进去!”   回到屋,碧喜将鸡蛋和馒头放在桌上,没好气地道:“快趁热吃!”   林月芽看着碧喜,冲她点点头,做出口型:谢谢。   碧喜下巴一抬,别过脸去,“你要是真心想谢我,就赶紧把身子养好了,那么大的花园,我一个人哪扫得过来啊!”   林月芽拿起馒头,却没碰鸡蛋,碧喜看到“啧”了一声,“还想让我帮你剥皮不成?”   林月芽连忙摇头,碧喜瞪了她一眼,“爱吃不吃,不吃就扔了!”   说完她就气鼓鼓地朝外走去,天知道为了这么一个鸡蛋,忍着对王大麻子的恶心劲儿,在厨房磨了多久。   碧喜还要赶着回去扫地,要是一会儿管事的来了,看到花园没扫干净,她还得挨骂,越想心里越烦躁,出院子的时候她狠狠猝了一口。   却没想到这口唾沫,险些落到男人的黑靴上。   “干什么呢!”突然传来的责问声,吓得碧喜脖子一缩,赶忙向后退。   屋内林月芽吃完馒头,将鸡蛋拿起来放到碧喜的床铺上,她自是清楚这枚鸡蛋的来之不易。   她对碧喜有感激,也有歉意,她知道她向来嘴硬心软。昨日夜里,同院不同屋的那几个就打着关切她的由头,想往屋里钻,碧喜连门都没让进,直接将她们骂了回去。   想到这儿,林月芽推开门,抬眼看着侯府上空大团大团的白云,耳边传来季嬷嬷昨日的话。   “活着就是希望,日子终归还是要过下去的。”   是,活着便是希望。   林月芽深吸一口气,收回目光,拿起扫帚一边清扫院子的落叶,一边在心底默念这句话。   院口传来脚步声,林月芽当是碧喜忘记带东西折返回来,就没有回头看。   直到脚步声在她身后停下,她才带着疑惑扭过头来。   “傻愣什么,见到侯爷不知道行礼么?”   刚刚训斥过碧喜,这会儿又看到林月芽呆愣愣地站着,夏河语气更加不悦。   林月芽以为她可以忘记,可以当那夜是场噩梦,可当她再次看到李萧寒时,那份恐惧与厌恶便再度涌上心头。   手中的扫帚坠落,林月芽浑身剧烈颤抖,双膝倏然落地。   原本刚刚恢复了些许血色的脸上,瞬间又只剩下一片惨白。   李萧寒微微蹙眉,“起来。”   林月芽趴了许久,才缓缓直起身子,而头依旧垂着,双腿也还在地上。   李萧寒蹙眉渐深,半晌后才再次开口:“去院外候着。”   是对身旁夏河说的。   随着夏河脚步声的远离,林月芽抖得更厉害了。   一阵沉默,李萧寒终于开口:“抱歉,前日夜里的事,并非我所愿。”   他不是来审她的,他是来道歉的。   林月芽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,她缓缓抬起头,一双清澈透亮的眸子,就这样看着他。   李萧寒不知怎地,心尖上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蹭了一下。   轻到若他不仔细,便会察觉不到。   狭长的眸子微眯,低沉的嗓音中带着些许沙哑,“你有何需求,我皆会满足。”   李萧寒此刻的神情,已不似昨日清晨审问时那般肃冷,可那上位者的压迫感依旧存在。   见林月芽还未做出回应,李萧寒耐着性子补充道:“什么需求都可提。”   什么都可以么?   林月芽垂下眼,看着身下这片土地,许久后,她鼓足勇气,抬头冲李萧寒做出口型:我要离开侯府,赎身。   “你要……”后面的话,李萧寒没有复述。   是没看明白么?这次换林月芽耐下心来,又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两遍,见李萧寒面容依旧不动。   林月芽开始向他比划。   她一手拍在胸口,一手指着院外,努力做出口型:离开。   李萧寒神色微松,“你想要离开?”   林月芽连忙点头。   李萧寒淡道:“好,满足你。”   悬着地那口气终于落下,林月芽低头的时候,惨白的唇畔被一抹情绪复杂的笑意晕染开来。   李萧寒望着那份笑容,不由怔神,片刻后他收回目光,转身向外走去。   他直接去了格兰院。   今日阳光极好,长公主用完早膳后,念了半个时辰的佛经,便去了百花园。   李萧寒又立即赶去百花园。   待见到长公主时,他额上已渗出一层细汗。   长公主知李萧寒这两日没有清闲,很是心疼儿子,上前便用绢丝想替他拭汗,“这般着急寻我,可是出了何事?”   李萧寒却是往后撤了一步,恭敬地对她微微鞠躬,“母亲,我要……”   他忽然一滞,片刻后语气淡下,“无事。”   长公主觉得莫名其妙,可他看儿子的模样,又不像真的无事,她挥退亭内之人,再次问他:“到底何事?”   李萧寒直起身,看着远处修剪枝叶的下人,半晌后悠悠开口:“如母亲所言,我身旁只有夏河跟着,许多事照顾不周。” 第6章第六章   赵嬷嬷这么些年早已活成人精,她自是能看明白林月芽在表达什么,然这事是由侯爷亲自开口的,不管林月芽愿不愿意,她也得将人领过去。   她肃着一张脸,推开林月芽的手,冷声道:“即便是通房,侯府的规矩也不得坏。”   碧喜也觉出不对劲儿,她怕赵嬷嬷得紧,这个关头不是惹事的时候,她赶紧上去拉住林月芽。   “别耽搁工夫了。”赵嬷嬷甩开袖子,大步朝外走去,而两个婢女站在屋前,冲林月芽伸手做出请的动作。   碧喜也顾不得收拾东西,她迅速接过林月芽的包袱,拉着她跟了上去。   去云腾院的路上,碧喜小声在林月芽耳边道:“你是不是没和侯爷说清楚?”   逐渐冷静下来的林月芽,也开始回忆起白日里和侯爷见面的场景。   “你想要离开?”侯爷似乎是这样问她的,而她当时直接点了头。   想到这儿,林月芽气恼地在额头上拍了一下。   她真是猪脑袋,当时为何没解释清楚,竟真的叫侯爷误会了。   想来是她有没表达准确,让侯爷以为她在痴心妄想,想着离开西院进云腾院。   想明白了,林月芽便果断加快步伐,她要去云腾院好好再与李萧寒解释一番。   云腾院今日一得长公主的令,立即就收整出一间小屋,这小屋距离李萧寒的主屋不过一墙之隔。   屋子虽小,东西却十分齐全。   甚至在床旁还放着一个红木妆台,妆台上还摆着一个青釉瓷瓶,里面是今日新采的翠菊。   见林月芽和碧喜进屋,赵嬷嬷便将门关上,她走到妆台前,用手拨弄起瓶中的翠菊。   “你是府内最末等的下人,如今能成为通房,便是侯府对你最大的恩赐。”赵嬷嬷掐下一朵翠菊,继续道,“人就同这花一样,天生就分贵贱。”   她走到林月芽面前,将手中的花递给她,道:“人的命都是老天爷写好的,有些事强求不来,也推脱不掉,若是能想明白这些,活得便自在舒心了。”   赵嬷嬷这番话是在提点她,林月芽听得明白,她让她不要去肖想那些不属于她身份的东西。   林月芽垂眼看着手中的花,默不作声地冲赵嬷嬷微微颔首。   赵嬷嬷又与碧喜交代一番,这才带着人离开。   林月芽将那朵翠菊放回妆台上,又搬了把凳子坐到窗旁,就这样一直盯着院里看。   碧喜问她:“月芽,我帮你把东西放到柜子里?”   林月芽摇摇头,将碧喜手中的包袱接过,抱在怀中,扭过头继续看外面。   碧喜叹了声气,倒了杯水递给她,“你是不是在等侯爷?”   “刚才赵嬷嬷说得那些,你都听到了吧,”见林月芽咬着唇畔不出声,碧喜干脆将水自己喝了,喝完她坐到林月芽旁边继续道:“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,我听赵嬷嬷那意思,就算是侯爷误会,你人已经进来了,恐怕……”   院门口走来一个身影,林月芽“蹭”地一下站起身。   碧喜顺着她的目光去看。   此时日头已落,待人走近,她们才看清,是一个提着食盒稍长她们几岁的婢女。   来人走到屋前,轻轻叩门,碧喜赶忙就去开门。   这女子名叫春萝,是云腾院的婢女。   “从这边廊上一直向前走,转个弯就是我休息的地方,日后林姑娘若是有什么需要,直接喊我便好。”春萝将食盒递给碧喜便走了。   碧喜早就饿了,门一关转身就将食盒打开,低头只是看了一眼,便立即惊喜地喊道:“月芽你快来看啊,竟有四个菜呢!”   之前碧喜还觉得通房不过也是伺候人的,说到底同他们是一样,可方才听春萝唤林月芽“林姑娘”时,她就已经觉出不同来,如今再看到这待遇,心里不由想起赵嬷嬷的话,这和从前来比,的确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。   碧喜一边摆放饭菜,一边开心地喊林月芽,“月芽,你先吃,你现在可是我小主子呢。”   林月芽摇摇头,原本就不属于她的东西,她不能碰。   碧喜有些着急道:“别啊,你不吃我也得陪你饿着。”   林月芽从包袱里摸出一个鸡蛋,递给碧喜。   碧喜看看眼前的鸡蛋,又看看身后的红烧丸子,最终,她还是将鸡蛋拿起来,坐在桌旁,一面剥蛋壳,一面盯着肉丸子看。   小小的鸡蛋两口就吃完了,碧喜趴在桌上,望着林月芽瘦弱的背影直叹气。   她早该知道林月芽倔的,从她能够坚持四年不管再累再忙,也要日日做绣活便可看出,林月芽骨子里有着常人没有的倔劲儿。   不知过去多久,院里廊灯已亮,秋夜的寒风开始在窗上胡乱拍打。   林月芽打了一个喷嚏。   趴桌上睡着的碧喜被惊醒,屋内漆黑一片,她迷迷糊糊瞧见林月芽还在那里坐着,便问道:“侯爷还没回来吗?”   林月芽摇摇头。   碧喜起身点灯,“要不然你先休息一会儿,我帮你守着,若是侯爷回来了,我立刻叫你。”   林月芽终是坐不住了,起身就推门朝外走。   碧喜不知她要做什么,赶紧就跟了上去。   林月芽走上长廊,按照春萝来时指的地方寻去,很快,她就在一间小屋前停了下来。   开门的是春萝,她裹着件披风,见是林月芽,便特地走出来与她笑着道:“姑娘有何吩咐?”   林月芽指指院门口的方向,对她慢慢做出口型:侯爷,什么时候回来?   春萝看到侯爷的口型,就已经猜出来她后面要问的,于是道:“这个说不准,咱们侯爷公务繁忙,两三日回府是常有的事。” 第7章第七章   云腾院这边,夏河前脚离开,林月芽后脚便险些晕倒,她昨日一宿未眠,再加上这些天太过折腾,身体实在吃不消了。   碧喜将她扶回小屋,简单吃了些东西,便出去打水,回来时她看到原本躺下的林月芽又坐了起来,朝着窗户的地方不断张望,碧喜瞬间觉得胸口发闷,她挡住林月芽视线,无奈道:“我的好姑娘啊,你赶紧躺下睡会儿吧,我帮你守着还不行吗,若是侯爷回来了,我绝对第一时间叫你起来。”   说完,她不容拒绝直接上去让林月芽躺下,又帮她拉好被子,林月芽伸手拉住碧喜的袖子,轻轻开口:对不起,麻烦你了。   碧喜叹了声气,转身去窗边坐下。   秋日午后的日光透过薄窗,洒向小屋,小屋内逐渐温暖。   院里几个婢女提着水向主屋走去。   林月芽迷迷糊糊醒来,听到外面的脚步声,立刻就醒了神,连忙来到窗前看。   碧喜不留神就打了盹儿,这会儿也醒过来,她对林月芽连连抱歉,看到春萝从里面出来,忙推门出去问。   很快碧喜就回来了,只是她说话时,有些犹豫,“侯爷是回来了,但他正要……”   林月芽耳中只有“侯爷”二字,听到这两个字,她眼前闪过一丝光亮,立刻就朝外面走。   最基本的规矩林月芽还是懂的,没有传见,侯爷肯定不能轻易见到。   林月芽无措地站在主屋外,看着婢女进进出出,有几个婢女看到她时,瞧不起的神色不加掩饰地写在脸上。   林月芽将头垂得更低,直到夏河出来唤她,她才敢抬起脑袋。   “愣着干嘛,侯爷唤你进去伺候。”夏河现在怀疑这女人不仅哑,可能耳朵也有问题。   林月芽确定她没有听错,这才敢提步往里面走。   再度踏入这间屋子,林月芽恍惚间又回到那个晚上。   她强迫自己不要去看床榻的方向,快步就朝方才婢女们出来的那间屋子走去。   她立在门前,双拳下意识握住,掌心被指尖戳得发白,小臂也在微微颤抖。   隔着门,林月芽听到里面传来水流的声音,她匀了几个呼吸,抬手在门上轻叩。   “进来。”李萧寒那颇为熟悉的声音响起。   林月芽的手放在门上,准备推时,又忽然收回。   她对李萧寒,到底还是怕的。   李萧寒在里面等了一阵,未见林月芽进来,便又唤了一声。   怕归怕,终究还是要当面说清的,他亲口答应过她的,不是么?   林月芽咬牙将门推开。   映入眼帘的是一面屏风,屏风前放着一个梨花木矮案几,上面摆着一壶茶和一盘糕点。   屋里还点着安神的香,林月芽不知那是什么香,只是觉得好闻,特别好闻,她没忍住深吸了一下。   这里明显要比外面暖和,想来是烧了炭盆的缘故。   “你有事寻我?”   屏风后传来李萧寒疲惫的声音。   透过屏风,依稀可见一个木桶的轮廓,再加上方才的水流声,以及四周氤氲的水汽,林月芽终于反应过来这间屋子是什么地方。   她脸颊顿时升温,转头就要出去。   “夏河说,你寻我有急事。”李萧寒的声音再度响起。   林月芽拉门的手僵在原处。   李萧寒继续道:“明日我有事要外出,恐一段时间后才能回来,你若是有急事,现下便说。”   她自然想现在就说,可是、可是在这里怎么说?   她又不能开口说话,只能做唇形和比划,也就是说,她需要面对面和李萧寒解释。   李萧寒显然是不耐烦了,他冷冷道:“若不是要紧事,日后再说。”   不能等了。   林月芽索性又转过身,她抿着唇朝屏风的方向挪步。   听到脚步声朝这边过来,李萧寒又道:“把桂花糕端进来。”   林月芽低头看着面前那盘糕点。   原来是桂花糕啊,怪不得这样好闻,林月芽上一次吃桂花糕,还是十年前。   那日家里来了不少人,每个人都喜笑颜开,手里还备着礼。母亲也在笑,可林月芽看得出来,她笑得很勉强。祖母拿了几个糕点给她,让她去后院吃,别在前面碍眼。   那时的她不知道什么是纳妾,只知道手中的糕点怎么这样好吃,头两块儿她吃得急,一口一个,最后那块儿她舍不得了。   她拿帕子小心翼翼将糕点包好,去寻娘亲。   她看到娘亲坐在小屋里出神,她高兴地把糕点伸到娘亲面前时,娘亲忽然哭了,“这是桂花糕,娘不爱吃,芽儿自己吃吧。”   她不明白娘为什么看到桂花糕会哭,也不明白人人都笑的时候,娘为什么会不开心。   直到她被父亲拉到那个红衣女人面前,让她喊赵姨娘时,林月芽才意识到娘为什么会难过。   “还不进来?”李萧寒的声音将林月芽思绪唤回。   林月芽深吸一口气,咬着唇将盘子端起,她垂着眼绕过屏风来到木桶旁。 第8章第八章   李萧寒不知为何,他竟然在这个小丫头面前丢盹了,许是太累的缘故,可即便如此,向来睡眠不好的他,也绝不应该出这样的岔子。   他没忍住就将火气发了出来,可随着屋中渐渐静下,那丫头含泪垂眸的样子不禁又浮现在眼前。   林月芽是哭着跑回小屋的。   院里几个正在忙碌的婢女,看到林月芽这副样子,低声开始议论。   名叫芸玢婢女唇角一勾,“可别小瞧了她,听说她可是眼巴巴等了侯爷一宿呢。”   “那又如何,还不是让侯爷给骂出来了。”芸芬捂着嘴偷笑起来。   她们声音极小,可即便没有听到的说话内容,看神色也猜的出来。   春萝走过来嗔道:“胆子越发大了,在这儿也敢妄议主子。”   芸芬朝林月芽那间小屋翻了记白眼,嘟囔道:“一个爬床货罢了,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。”   芸芬年岁越长,嘴巴就越不饶人,春萝前几次还好心劝她,如今看来也不必劝了,人各有命。   她迟早要坏到这张嘴上。   春萝没再说话,只是看了她一眼,便转身走了。   这边碧喜见林月芽跑进屋,急忙迎上前去,“可同侯爷讲清楚了?”   林月芽抿唇摇头,眼泪还在吧嗒吧嗒往下掉。   碧喜见她越哭越委屈,赶紧从身上抽出帕子帮她抹泪,“怎么哭了,侯爷训你了?”   林月芽没有解释,只是继续哭,她也不知道为何这眼泪就是止不住。   直到夏河来敲门,林月芽才渐渐止住哭声。   夏河端着盘桂花糕,板着脸递给碧喜,扔下四个字便走了,“侯爷赏的。”   “哇,”碧喜捧着精致的托盘,眼睛闪着光亮,“这是桂花糕吧!”   一提到桂花糕,林月芽心头又添了几分委屈,方才李萧寒还说桂花糕脏了,转眼就送到她屋里来,这不就是在羞辱她么?   碧喜拿起一块儿糕点坐到林月芽身旁,递给她道:“别哭了,侯爷这不是挺好的么,都给你送糕点吃呢,看来侯爷没生你气。”   生气?   林月芽心头不悦,明明打从一开始就是他的错,他既是对她有歉意,便要真诚待人,哪里有正在沐浴就将人叫进去问话的。   林月芽想着想着,便又觉得心里难受。   她将面前的桂花糕推开,别过脸去。   碧喜见状,犹豫了一下,干脆一口塞进嘴巴里,露出一副极为享受的神情。   依依不舍地嚼完,碧喜才开口:“这绝对是永乐街的糕点,去年长公主再百花园设宴时,县主掉到地上了一块儿,我捡起来没忍住就偷偷吃了,就是这个味!”   入口绵软清香,甜而不腻,她绝对没有记错。   林月芽看着碧喜开心的模样,心里泛起一阵酸涩。   贵人主子们不要东西,他们却视若珍宝。   “人的命都是老天爷写好的。”   林月芽不由想起赵嬷嬷说的这句话来。   老天爷写好的么,那他为何要这样写?   人的命应当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啊。   那盘糕点,碧喜没有吃完,她留了一块儿给林月芽。 第9章第九章   春萝父母早逝,原本被收养在福云山的道观里,下山同师父采药时遇到山洪,被路过的永安侯救下。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.t_x_t _8_0. c_o_m   她进府那年才刚至七岁,小小年纪的她生的水灵,又乖巧懂事,很得长公主眼缘,于是便将她收在了格兰院。   随着李萧寒逐渐成年,同年纪的勋贵子弟婚事早已定下,李萧寒却一直对男女之事无动于衷。   春萝是长公主看着长大的,知道她不会生出歪脑筋来,于是便有意想将春萝送进云腾院。   却没想李萧寒从不让春萝近身伺候,别说男女之事,连研磨盛汤都不允。   春萝向来性子寡淡,本就没那些念想,只是枉费了长公主一片心意。   李萧寒中毒那夜,夏河最先想到的就是春萝,毕竟当初这是长公主刻意安排进院的人,但那时候李萧寒神志尚清,看到春萝时直接就将人轰出去了。   春萝庆幸,她不想,至少不应该是以这种方式做那样的事。   那晚整个云腾院的人被迅速清空,周边下人议论纷纷时,她便按照长公主的吩咐说,侯爷喝醉了。   所以当她看到林月芽进云腾院时,便已心下了然。只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,林月芽竟然会求到她面前。   见春萝沉默不语,林月芽以为她未表达清楚,便又开始慢慢比划,她刚抬手指院门的方向,春萝便忽然开口将她打断。   “这个忙我帮不了。”说完,春萝将那精致的荷包塞回林月芽手中,扭头准备回屋。   林月芽万分焦急,直接拉住春萝衣袖,春萝顿住脚步回头看她。   林月芽意识到这样不合适,又带着歉意将手松开,她是真的太心急了,如果连春萝也不帮她,今晚便没人能帮她了。   她双手合十冲春萝哀求,眸中晶莹的泪珠即将滚落。   春萝叹了声气,拉住她就朝假山后走。   确定周围无人,春萝才压低声音对她道:“不是我不愿意帮你,而是你的这个忙,我帮不得。”   见林月芽一脸茫然,春萝又叹一声,“林姑娘,你得明白两个道理。其一,你是侯爷亲自要进云腾院的,你若心有不愿,便是在打侯爷的脸,你打得起么?”   林月芽怔住,缓缓摇头。   她从未想过这些,在她心里,这不过是一个可笑的误会。   春萝见她神情,又叹一声,将声音压得更低,低到若不是林月芽听力极好,恐怕就是这般近的距离也会听不清楚。   “其二,长公主之所以留你性命,便是因为你说不得话,你若拿着这些,”春萝看向林月芽手中的纸,“便是能够开口,你觉得长公主还能留你么?”   林月芽彻底怔愣,许久后,她绝望地呼出一口长气。   她明白了。   临走时,她对春萝深深地鞠了一躬,又将那小荷包塞回春萝手中。   东西不贵重,却是她一针一线缝制的,虽然春萝没有帮她,却能够在这个时候出言提点她,林月芽心里很是感激。   春萝赶忙将她扶起,轻声道:“福兮祸相依,祸兮福相随。”   世间万般皆有缘,未必是坏事。   春萝将荷包收下,送林月芽回到小屋,这才离开。   碧喜是个急性子,她左等右等没见到林月芽回来,又怕她出了何事,正打算出去寻,就见林月芽煞白着脸回来了。   林月芽一进门便坐在桌旁,往日里那双水灵灵的圆眼顿时没了神采,整个人如同丢了魂魄。   碧喜没有问也猜的出,春萝没有帮忙。   其实方才林月芽走后,她便冷静下来好好想了想,她觉得林月芽应当走不掉了。   她这样蠢笨的人都猜的出来,春萝那种大丫鬟如何猜不出。   碧喜坐到林月芽身旁,小心翼翼地开始劝导,“月芽,你看这两天,我们不是过得挺好。”   林月芽没有回话,垂眸看着地板。 第10章第十章   书房烧着炭盆,一进门便能觉出温暖,入鼻有股淡淡的香气,与白日里在净房时染的香相同。   一想起净房,林月芽心跳又快了几拍。   李萧寒立在书案旁,正要开口说话,就见林月芽“噗通”一下双膝落地。   她跪在他面前,腰板挺得笔直,抬眼直视着他,这双明亮光洁的眸子里带着非比寻常的坚定。   哦?这么快便不怕他了。   李萧寒眉梢微挑,等她开口。   林月芽不紧不慢地开始做口型,同时,她还抬手细细比划,她哑了十年有余,其实最明白该如何表达心中所想。   待表述完,林月芽极为谦卑地将整个身子伏在地板上。   屋内顿时静下,半晌后,传来一声冷笑。   “你向来便是如此与人交谈的?”李萧寒问她。   不这样,还能如何?林月芽不解地抬头看他。   李萧寒走到书案后,拉开凳子坐下,“我从不会在不值得的事上浪费时间,若你是犯人,我便去猜,去揣测你心中所想,可你不是。”   李萧寒顿了顿,再道:“你有哑疾,既然说不了话,那便写下来。”   不等林月芽解释,李萧寒直接就道:“你有手,不是么?”   他从案上抽出一张白纸,“既然从前不会,那今后便学。”   林月芽显然没反应过来,李萧寒望着她,也不知怎地鬼使神差就说了一句,“过来,我教你。”   话音落下时,李萧寒也怔了一下,随后心头又开始莫名烦乱。   他见林月芽跪在那里,似乎不打算过来,本就淡漠的声音又冷了几分,“待你学会写字后,再将今日要说的告诉我。”   林月芽彻底呆住。   这又是要做什么?   即便她不识字,却也清楚的知道,识字不是一两日就可学会的,再说,她这样身份的人,学会写字又有什么用处?   林月芽浑身上下都写着不愿,委屈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。   她不要学写字,她也没必要学,她只是想离开,为何他偏偏不允,还要来捉弄她?   李萧寒不知为何,一看到林月芽这副模样,就开始心里烦躁,他压着火道:“过来,莫叫我说第三遍。”   周遭气氛顿时凝结,那股熟悉的压迫感随之而来。   林月芽到底还是怕他,她用力吸了吸鼻子,摇摇晃晃站起身,由于心绪不稳,起来时还险些摔倒,待彻底站定,她才不情不愿地向桌案挪步。   明明就三两步的距离,她好像走了一个时辰那么久。   见她最终还是过来了,李萧寒面上的不悦淡了几分。   他提起笔,对林月芽吩咐道:“研磨。”   林月芽哪里懂得这些,她甚至记不得上一次见到笔是什么时候了。   她目光在桌上游离,最终将落到一块儿黑色长条状的东西上。   这应该就是磨墨用的吧?   她小心翼翼将墨锭握在手中,但接下来该如何,林月芽彻底陷入迷茫。   李萧寒见身旁又没了动静,还以为是她不情愿,压着火斜眼看去,却见到那白皙的小脸无措地快要掉泪珠子时,李萧寒这才意识到,原来她不会。   李萧寒无奈将笔向旁一掷,从林月芽手抽走墨锭,亲自研磨,“学,不会便学。我明日走后,这些便让春萝教你。”   林月芽点点头,忙别过脸去将眼泪抹掉。   磨好后,李萧寒将笔递到她面前,“可会写什么字?”   林月芽原本想摇头的,可思忖了一下,还是接过笔,写下了自己的名字。   三个字歪歪扭扭,尤其是那个“林”,两个“木”竟能写得一大一小,活像父亲领着儿子站在大街上发愣。   李萧寒万年寒冰的脸,在看到这三字时竟也没能忍住笑意,他轻咳一声,收敛神色,“可还有?”   林月芽第一次看到李萧寒笑,竟然是因为要取笑她。   林月芽瞬间脸颊涨得通红。   倒还真有两个。   只是她不想全部写下来,想了想,那就写一个难的。   写完,她将纸推到李萧寒面前。   “默?”李萧寒惊讶道。   林月芽写的这个“默”字,笔画虽是错的,可字迹工整,字体漂亮,即便对于会写字的人来说,能写得如此漂亮的也不再多数。   李萧寒惊艳之余,感到疑惑,对于林月芽来说,这个字笔画繁多,且不是常用之字,她为何会写?   林月芽将笔放好,对李萧寒摇摇头。   这便是不会了。   李萧寒压着一丝莫名的情绪,对她道:“字很漂亮,但是写错了。”   林月芽惊讶地偏头看他。   不可能,当初为了给叶默哥哥绣荷包,她可是对着叶默的名字练了上千遍,怎么会错呢?   “少了一个点。”李萧寒提笔替她将那个点补上,随后抬眼对她道,“这才对,不过……”   李萧寒将纸一揉,直接扔进脚下的纸篓,“这个字你暂且不用记,我们从最基本的开始。”   李萧寒见她偏着头还在纠结“默”字,便用笔在她手背上敲了一下,“认真。”   林月芽忙回神点头。   李萧寒提笔写下林月芽的名字。   果真字如其人。 第11章第十一章   李萧寒是月底回来的。   那日飘着小雪,是今年第一场雪。   林月芽正在小屋练字,一面练着,一面默念字的意思。   待写完一遍,林月芽赶紧搁下笔,将两只手捧在唇边,边哈气边来回搓。   碧喜趁她练字的时候打盹儿,这会儿醒来赶紧倒了杯热水给林月芽,并忍不住再次埋怨道:“侯爷也真是折腾人,原本以为今年你这手能好好养养,却没想到还要练什么字,你瞧瞧,又给冻红了,这再写两天,非得冻坏不可。”   林月芽倒不在乎这个,她在乎的是李萧寒到底何时回来。   起初她没将这些字记回时,便盼着李萧寒晚点回来,如今全部记牢,便又开始盼他。   夜里雪逐渐停下时,李萧寒回来了。   林月芽原本已经睡下,听到院里的响动,鞋也没顾上穿就起身去看。   她抬起窗子时,看到李萧寒已经走进屋中。   第二日,李萧寒一直没有出门,待第三日午后,他去了一趟格兰院,回来后才叫林月芽过去。   临出门前,碧喜一把将林月芽抱住,什么也没说,用力在她背后拍了两下。   这两下让林月芽心跳又快了几拍。   书房的炭盆较上次烧得更旺,林月芽雪白的小脸渐渐红润,倒是李萧寒,整个人似是瘦了一圈,脸色看着很是疲惫,再加上他眉眼天生透着凉意,林月芽只瞧一眼便怕得立刻垂下头。   “过来。”李萧寒声音带着一丝沙哑。   林月芽乖乖上前,双手递上她练得最好的那遍字。   李萧寒只是淡淡扫了一眼,便将纸揉了扔进竹篓。   林月芽心疼不已,下意识就想捡回来,却被李萧寒一个眼神止住动作。   李萧寒起身走到窗边,背对着她道:“我念你写。”   林月芽还未反应过来,李萧寒就已开口:“高,长,里,小……”   林月芽倒吸一口冷气,赶忙从案几上拿起纸笔。   李萧寒将那些字词的顺序全部打乱,再加上他刻意加快速度,这次的查验要比林月芽想得还要困难。   不过,她全部写出来了。除了个别字因为时间太紧,她写得不如平时好看,其余的与往日练习时相差不大。   最后一字念完,李萧寒转过身来。当他看到那个瘦小的身影,费力地躬身趴在书案上时,心头那股异样的感觉又出现了。   李萧寒冷眉蹙起。   林月芽不知李萧寒为何变脸,赶忙让开位置,极其恭敬地双手将纸呈上。   “不错。”李萧寒看完,面上的冰冷终于缓了几分。   林月芽长长地呼出一口气。   李萧寒将纸挪开,又重新铺开一张,“温故而知新,往后之前学的这些,我还会反复抽出来检查。”   林月芽面容一滞,弯弯的月牙眉也跟着蹙起。   她冲李萧寒摆摆手,明明还有一事未做,怎地就要学新字了?   李萧寒知她为何着急,抬眼对她道:“应允你的事,我不会忘,你若是等不及,那便写出来。”   李萧寒知道林月芽写不出来,于是收回目光,提起笔道:“我说过,我不猜,待你识字多了,再提你的需求,届时我会应允。”   果真会如此,林月芽早便猜到了李萧寒的说词,好在她早有准备。   林月芽抿起唇,径直从桌上拿起一根笔,在方才那张纸的背面,写下几个字。   “我里开侯府。”写完,她将纸推到李萧寒面前,双手握在胸前求他。   李萧寒却没开口,半晌后,他隐隐压着火气问:“谁教你的?”   林月芽摇头,无人教,她自学的。   李萧寒抬手落在“侯府”那两字上,“可是春萝教的?”   林月芽再度摇头。   “不肯说?”李萧寒语气逐渐低沉,周身也散着股寒意。   前面的三个字,皆是他教的,最后这两个字,若无人教,他不信林月芽能无师自通。 第12章第十二章   林月芽沉着脸回去,碧喜还当时她太过紧张,没有将那些字记牢,对她又是安慰,又是鼓励。   林月芽听着她在耳旁絮叨,心里便更加憋闷。   她不打算学了。学得再好也没有用处,李萧寒是铁了心要骗她的,就算她写得再好,记得再牢,李萧寒还是能找到理由和借口来搪塞她。   林月芽拉开抽屉,将那些新学的字全部塞到里面,眼角余光无意扫过绣册时,林月芽忽地想起一事来。   她将绣册取出,翻开第一页。   看到上面那两个字时,不禁情绪翻涌,眼眶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湿润。   林月芽顺着一旁椅子坐下,将绣册端到眼前细细看起。   叶默的默字,果然是少了一点。   仔细看的话,可以看出端倪,林月芽又用手轻轻摸了摸那两个字,默那里有些许的凹凸。   她明白了,可能不知什么时候一滴水溅在了上面,墨水被晕染开,便模糊不清了。这才让林月芽以为,这个字原本就是这样写的。   林月芽将绣册合上,偏着脸望向窗外细雪,那时叶默为何没有告诉她,字绣错了呢?   林月芽坐在那里出神许久,最后还是叹气将绣册合上,又放进了柜中。   一连五日未动笔墨,李萧寒也没再唤她。   待第六日,夏河来传时,林月芽正在给外衣缝补丁,她抬眼冲夏河点点头,收好最后一个线脚才起身。   林月芽走进书房,发觉比上一次还要暖和,李萧寒气色也比之前好了许多,却依旧是板着张脸,冲她扬了扬下巴,“坐那边写。”   林月芽顺着他目光看去,这才发觉书房的另一边,摆着一张新书案,上面笔墨纸砚一应俱全。   林月芽下意识回想起李萧寒嫌她未净手时的那句“脏了”。   他是怕她将他的书案也碰脏了吧。   林月芽垂眼走到书案旁,看到那把新椅子上竟放着一个绵软垫子,她不由愣了一下。   这次李萧寒没有急着念,而是等林月芽坐好,才开始念字。   李萧寒念着念着,才觉出林月芽似乎一直未曾动笔,于是阴着脸唤她过去。   林月芽磨磨蹭蹭来到李萧寒这边的书案前。   “为何不练?”李萧寒压着火气道。   林月芽垂眼不语。   看到林月芽这般态度,李萧寒也猜出了几分,“故意的?”   林月芽睫毛轻颤,头垂得更低。   很好,不说便是默认了。李萧寒冷笑一声,起身绕过书案,向林月芽走来。   这声笑让林月芽顿感头皮发麻。   那双银线勾边的墨靴在身前停下,那股强大的压迫感再度袭来。   林月芽很想抬头与他对峙,质问他明明说话不算数,怎么还有脸来责怪她。   可她依旧不敢。   最终,还是林月芽没忍住,率先打破这种无形压力下的沉默。   她颤抖着将手指抬起,伸到李萧寒面前。   不用她再说什么,李萧寒看到她指节上的冻疮时,那股火气便瞬间消了大半。   “屋里没有炭盆?”   林月芽收回手,点点头。   李萧寒声音已不似方才那般冰冷,“就算没有,这也不是不好好练字的理由,懂么?” 第13章第十三章   二人寻了一处无人的廊道,林月芽扶着季嬷嬷坐下歇脚。   季嬷嬷见林月芽一段时间未见,面色红润不似过得艰难的样子,终是松了口气,“你早前不是说侯爷允你出府么,怎地进来做了通房?”   林月芽原本就满心委屈,一听季嬷嬷这样问,眼眶便开始发红,她将事情简单道出。   怎会有如此差错?   季嬷嬷听完后,一口气憋在胸口,许久才缓缓呼出,“那可同侯爷说清了?”   林月芽也不知到底说清没有,这当中的事,一时间三言两语解释不出。   见她垂眸不语,季嬷嬷心下便已有了结论。她警惕地四下张望一番后,才又低低地道:“月芽,断了出侯府的念头。”   林月芽愣住,不可置信地看着她。   季嬷嬷握住林月芽的手,恳切地道:“我进府时,侯爷才刚至两岁,这二十年中,从未有一个女子能进他的门,外面那些个女人想尽什么办法都进不来,你随口一句话,当真就能进来么?月芽啊,听嬷嬷一句劝吧……”   林月芽松开季嬷嬷的手,噙着泪冲她摇头。   “孩子啊,”季嬷嬷又一把将她的手紧紧握住,眼中亦是浮出泪水,“不管如何,侯爷如今是对你上了心的,你若是执意要走,惹恼了他对你一点好处也没啊!”   林月芽摇头道:不会的,侯爷答应我了,他会放我走的。   她不明白,明明是李萧寒的错,为何所有人都要来劝她,碧喜劝她,春萝劝她,如今就连季嬷嬷也要劝她。   季嬷嬷见一时半会儿说不通,便只能在她手背上又拍了几下,“月芽,凡是莫要强求,不管侯爷怎么说,你定不要硬来。”   见林月芽紧抿着唇不肯松口,季嬷嬷只好无奈道:“实在不行,还有别的法子。”   别的法子?林月芽忽地抬眼看她。   季嬷嬷没再说下去,只是冲林月芽手背上拍了几下。   与季嬷嬷分开后,林月芽回去便开始练字。   三日期限眨眼便到。   这日一早,李萧寒从大理寺回来,他没用午膳,直接将林月芽叫来书房。   林月芽进来时,眼下微微发青,一看便知这几日是下了功夫在练字。   李萧寒对她的态度很满意,自然对她努力的成果更为满意。   林月芽瞧出今日李萧寒心情似乎不错,待他检查时,还特意将书案上盏茶恭敬地递上。   倒是极有眼色,李萧寒接过茶盏时,看了林月芽一眼。   林月芽不急不躁,耐心地站在旁边等他。   可等了许久,等到林月芽手心已被汗水浸湿,也未见李萧寒有任何表示。   林月芽沉不住气了,她来到李萧寒面前,再次跪下。   李萧寒放下手中茶盏,起身道:“这便等不及了?”   林月芽没说话,抿着唇望他。   李萧寒理着衣袖道:“起来。”   林月芽不起。   李萧寒看她,“你不是要离开侯府么,怎么,不愿走了?”   林月芽先是一愣,随后意识到李萧寒在说什么,先是不可置信,随后笑意便浮现在脸上。   她起身冲李萧寒深深鞠了一躬,并笑着对他道:谢谢侯爷。   李萧寒目光在那对儿好看的梨涡上停留一瞬,很快移开。   他起身大步朝外走去,待走到门槛处才发觉林月芽没有跟上来,于是转身对她道:“若是不走,我便反悔了。”   这、这就走么?林月芽来不及多想,连忙追了上去。   路过那间小屋时,林月芽看到碧喜在窗后看她,林月芽不敢去解释,也来不及收拾东西。她怕李萧寒一个不高兴就后悔,只得脚步不停得紧紧跟在他身后。   侯府大门外停着一辆马车。   竟连马车都备好了?   林月芽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,可李萧寒根本不给她思考的时间,两步便登上马车,直接坐了进去。   身后夏河催促着林月芽,“林姑娘还不上车,是不打算出府了?”   林月芽一听,忙不迭就往上爬。   她何曾坐过马车,当初从乐城来上京时,那一路她倒是坐过好几次的牛车,牛车又臭又硬,从上面下来时,她满身都是臭味,擦洗了好多次才将那股味道擦掉。   马车里李萧寒坐在正中,林月芽没敢往里面走,只敢坐到最外侧的边角上。   她刚一落坐,马车便出发了。 第14章第十四章   林月芽从换衣间出来时,白皙的面庞染了一抹淡淡的绯红。   老板娘见过不少京中闺眷,可林月芽身上那股独有的灵气,她还是头一次碰到。   她围着林月芽看了一圈,面容上是藏不住的惊艳,将林月芽从头到脚称赞了一遍。   林月芽却没有半分喜悦,反而脸色越来越难看。   因她从小便觉得,长得美不是一件好事。若是她面目丑陋,也许祖母就不会生了卖她的心思,如今她依旧能伺候在娘亲身前。   所以林月芽的目光只是在长镜中停留了一瞬,便立刻垂下眼来。   李萧寒觉出她情绪不对,走上前问她,“不喜欢?”   林月芽一时不知怎么回答,其实对她而言,穿什么都一样,谈不上喜与不喜。   李萧寒就这样看着她,深沉的眼眸里带着隐隐灼热,没有丝毫避讳。   片刻后,他收敛神色,低声道:“很适合你。”   而林月芽原本正在想事情,猛一下听到李萧寒的声音,她下意识连忙后退和他拉开距离。   当真这样惧怕他,便不该动那要离开的心思,李萧寒脸色又沉了下来。   林月芽也觉出她方才的举动有些不太妥当,心里想解释,可一抬头看到李萧寒那张冷冰冰的脸,便只好作罢。   她转身准备回换衣间。   “干什么去?”李萧寒将她叫住。   林月芽指指衣服,当然是要将衣服换回来。   在李萧寒眼中,那衣服早就该扔了,她竟还要换回来,当真是蠢笨。   李萧寒冷声道:“不用换了。”   看出他情绪不对,林月芽不敢继续招惹,只好顺从地点点头。   可点完头,林月芽依旧要往换衣间去。   不仅蠢笨,还听不懂人话。李萧寒也不知怎么了,心头莫名起火,他下意识就伸手拉住林月芽胳膊,“听不懂我说得话么?”   林月芽吓了一跳,她看着胳膊上那张大手,神色极不自然地向李萧寒解释。   她拍拍胸口,又指指换衣间,慢慢道:我的衣服,还在里面,我要去拿出来。   李萧寒懒得再同她废话,索性便直接将人拉出铺子。   林月芽想要挣脱,可李萧寒那张手就像一把大钳子,将她的胳膊牢牢握在掌中,根本挣脱不开。   且她越是挣脱,他手上的力道越是加重,最后痛得林月芽眸子上泛起一层薄雾,李萧寒才意识到,方才的他竟然有些许的失控。   这份失控来的突然,也来的莫名,好像他与她在一起时,总会莫名其妙做些事,等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时,却又会心生后悔,觉得自己不该那样做。   就如他将她收入院中,让她近身,教她习字,带她出府……   他实在不明白,到底出于什么原因,林月芽会成为特别的那个人。   二人来到马车跟前,李萧寒才将手松开,林月芽说什么也不肯再上去。   她涨红着脸,一双柳眉紧紧蹙起,她着急地比划道:送到这里就可以了。   李萧寒冷笑,她竟当真以为他今日是要送她离开的。   “你不饿?”他望着她手腕上的红痕道。   林月芽晌午那顿饭还没吃就被李萧寒叫进书房,一直折腾到现在。她当然饿,可她不想和李萧寒再做纠缠,所以梗着脖子违心地摇摇头。   好巧不巧,她刚摇完头,肚子就叫了一声。   “即便你不饿,我也饿了。”李萧寒冷冷道,“吃完这顿饭,便结束了。”   说完,他两步登上马车,临进进去前,又冲林月芽丢下一句话,“可还想要你的身契?”   李萧寒坐回马车里,很快,车帘一动,林月芽乖乖地坐了进来,如之前那样,她离他远远的,坐在那个小边角处。   她的身子随着马车一起摇晃,就好像随时都会跌倒,李萧寒也不知为何,他的目光会一直落在她的身影上,直到马车在清月楼前停下,他才缓缓收回目光。   林月芽生平第一次进这样大的酒楼吃饭,她随着李萧寒来到二楼包厢。   点菜时,李萧寒问她:“偏好什么口味?”   还未拿到身契,林月芽心里烦乱,没有心思好好吃,她很想说,能吃饱就行,可抬眼对上李萧寒那双冷眸,林月芽又怕那样回答会让李萧寒不高兴,于是她想了想,抬手在桌上写下一个“甜”字。   酸甜苦辣这四字前两日刚学过。 第15章第十五章   马车在永安侯府门前停下,一个老嬷嬷从里面迎了出来。   李萧寒走下马车,见是格兰院的人,便知是长公主着急寻他。   李萧寒回头去看林月芽,她依旧是马车里那副乖顺模样。   李萧寒也不知自己到底怎么了,心头又开始莫名的烦乱起来。   他嘱咐夏河送林月芽回去,这才随着老嬷嬷去了格兰院。   长公主已等他多时,念了不知多少遍佛经,最后嘴唇都发干,喝下一壶茶后,望着门口出神叹气。   终于看到李萧寒朝这边走来,长公主着急地站起身来。   “你带那婢子出去了?”   李萧寒还未彻底踏进门,就迎上了长公主质问的声音。   他原本就心头不快,此时脸色更加难看,便也不软不硬地回了一句,“怎么,母亲叫人跟我?”   长公主愣了一下,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太过心急,触碰到了儿子的逆鳞。   李萧寒最不喜人窥探他,不论是行踪还是心思。   两年前太傅孙女王氏对他一见倾心,找人四下打探他行踪,李萧寒警告过一次未果,最后彻底将他激怒,直接就掀了王家老底,混上那个位置的,手上能有多干净。   王家来人直接求到长公主面前,却也没有半分回旋的余地。   那时长公主才忽然意识到,李萧寒不仅是她的儿子,他更是一个成年男人,早已脱离了她的掌控。   赵嬷嬷见状,赶紧就冲屋里人挥手,下人们像是没听到般低头垂眼地退了下去。   随后满面堆笑着给李萧寒倒茶,“侯爷误会长公主了,是老奴替长公主去云腾院送东西,没看到侯爷就多嘴问了一句。”   李萧寒没接那茶,目光威压地看着赵嬷嬷道:“云腾院里,是谁多的嘴?”   赵嬷嬷心里咯噔一下,回头去看长公主。   长公主这边气刚消了一半,一听李萧寒这样的语气对赵嬷嬷问话,心口瞬间又堵住了。   赵嬷嬷怕他们争执,赶忙就道:“啊,好像是那个、那个叫碧喜的丫头!”   李萧寒一边唇角微微扬起,眸中却无半分笑意。   赵嬷嬷果真是反应快,那碧喜是林月芽屋里的人,自家主子随侯爷外出了,随口与赵嬷嬷说上一句,好像并不算逾矩。   再者,李萧寒要是真的想追究碧喜,损的也是林月芽的面子。   李萧寒破有深意地看了赵嬷嬷一眼,这才将面前的茶盏端起。   赵嬷嬷是看着李萧寒长大的,说句逾越的话,她在心里甚至将李萧寒当成半个儿子。   可方才不过短短三两句话的时间,赵嬷嬷手心不知不觉就生出一层细汗。   赵嬷嬷僵着脸上的笑容,又走回去低声劝了几句长公主。   李萧寒毕竟是自己儿子,长公主就算心里有气也没有办法。   她长出一口气,耐下心来对李萧寒道:“那婢子身份低贱,不过一个通房罢了,你院中尚无正妻,如今亲自带着她出去,叫人看到背后该如何议论,谁还敢进侯府的门?”   李萧寒没说话,指节在身旁桌案上一下一下轻轻敲着,等着听她后话。   果然,长公主没等他回话,就继续道:“不是我要管着你,老侯爷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,你都已经四岁了。”   听到长公主提起过世的永安候,李萧寒指节一顿,抬眼看向她。   长公主拿出帕子在眼角沾了沾,“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,你一日不成家,我一日便心里不安,你叫我百年后该如何面对侯爷?”   其实前几年长公主也操心过李萧寒的婚事,那时候李萧寒还能耐下性子和她说上几句。   她在一众世家名门中仔细挑选了几个满意的女子,可拿到李萧寒面前时,却让他逐一否了。 第16章第十六章   赵嬷嬷自然是知道莹盈郡主是哪个,她之所以反应了片刻,是因为这两人的年纪。   裴莹盈是魏王嫡出排行最小的女儿,下个月才至及笄。而李萧寒今年二十有二,年长她近七岁。   在赵嬷嬷眼里,这两人从小就像兄妹,一时间让人很难往那种方向去想。   不过话说得好,家女像家姑,这个裴莹盈自小就有人夸她相貌随了长公主。   长公主对这个小侄女也甚是宠爱,从前时常会叫她来永安侯府小住。   十二岁那年,裴莹盈随魏王一道去了西州封地,临走那日,她特地来永安侯府,小小的姑娘哭红着鼻子说舍不得姑母。   每次想到这儿,长公主心里多少都会难过。   赵嬷嬷自然知道长公主对裴莹盈的喜爱,所以试探地问道:“主子是觉得,咱们侯爷迟迟不肯娶妻,是在等莹盈郡主及笄?”   长公主笑着点头,“这孩子打小就护着莹盈,你可还记得老侯爷养的那条狗?”   老永安侯年轻时喜欢养狗,他养的狗温顺忠诚,从不伤人。   可不知为何,裴莹盈六岁那年来侯府玩耍,当中一条狗忽然发疯般冲她撕咬。   李萧寒正好路过,直接就冲上去与疯狗搏斗,那时的李萧寒也才刚至十四。   疯狗死死咬住裴莹盈的胳膊不松口,李萧寒身边没有佩剑,想也没想直接徒手去掰那狗的嘴,当场便血流一地。最终,那狗被急急赶去的老侯爷一剑刺死。   李萧寒左手小指节错位,直到现在都不能完全伸直,而裴莹盈的左小臂上也留下了一排牙印。   一想起这个事,长公主不禁唏嘘道:“到底也是我们永安侯府亏欠了莹盈,好好一个姑娘家,胳膊留了那样的疤痕。”   赵嬷嬷帮她顺着后背,“长公主莫要伤神了,事情都已经过去了。”   长公主点头道:“再说寒儿,我一直当他是为了堵我,才说自有安排,可如今细细想来,他哪里是在推脱,他是心里装了人的,待过些日子莹盈及笄,我便修书一封送去西州,替两个孩子把线拉上。”   “不对,”长公主又忽然道,“待及笄怕是要来不及了。”   她的侄女那般娇贵可人,万一及笄后被许了人家,那可如何是好。   长公主越想心里越欢喜,立刻就让赵嬷嬷去备笔墨,她简直一刻都等不及。   李萧寒这边从格兰院出来,亲自去请郎中,随后又脚步不停直接出府去寻陆渊。   清月阁小二楼上,陆渊见到李萧寒时,惊愕不已。   “别装了。”李萧寒撩开裤摆端坐在陆渊面前,拿起黑子稳稳落在棋盘上,“方才你就在隔壁,想必也看到了。”   陆渊连忙摆手,“别误会,我可没有打探你的意思,今日纯粹是碰巧。听到你上来,原本还打算与你一道,可一开门就看见你拉着个小姑娘,怎么好意思打扰你们。”   小姑娘,呵。   李萧寒冷笑。   陆渊将白子落下,冲李萧寒挑挑眉毛,“是解毒那位?”   李萧寒抬眼看他,一副你如何知晓的神情。   果然猜中了,陆渊颇有些得意地道:“这么多年能近你身的,怕只有那位了,如此说来,还要感谢大皇子了。”   感谢?李萧寒恨不得一剑穿了他。   陆渊玩笑着道:“啧啧啧,老树终要开花了。”   李萧寒收走几个白子,瞪他道:“老?莫不是真元兄忘了,自己还要长我一岁。”   陆渊看着那几个白子,心疼道:“是是是,我老还不行么?”   其实真不怪陆渊这样想,李萧寒年岁虽不算大,但是为人处世上向来老练狠辣,所以他下意识就想到这句话。   李萧寒半晌没有说话,最后陆渊收他棋子时,才忽然开口。   “我起初以为她是教乐坊的人,后来得知是府上婢女,身家清白,便带着歉意收进了院里……”   李萧寒话未说完,就被满脸震惊的陆渊打断,“什么,你将人收进院里了?”   李萧寒淡道:“嗯。”   陆渊着实没有想到,他缓了半天才道:“既然收了,那便好好待人家啊,怎地我看你们走的时候,那姑娘好像不情不愿的。”   陆渊虽然没有看到林月芽的神情,可看她被李萧寒拖着走的模样,就能猜出两人闹别扭了。   李萧寒半晌不说话,再开口时语气冰冷,“她不愿意。”   “嗯?”陆渊眼睛瞪如铜铃,“不愿什么,不愿做你的人?”   李萧寒落下一子,眼神冷得骇人,“她想离开侯府。”   陆渊蹙眉思忖着棋局,点头道:“嗯,所以你今日才带她出府闲逛。”   “等等,”他忽然回过神来,惊讶地看着李萧寒,“你是说,她要离开侯府?”   李萧寒没有回话,抬手又收走几个子。   陆渊着实觉得新奇,要知道在上京城里,不论是才气相貌,还是家世品行,李萧寒永远是炙手可热的夫婿人选。   也不知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,竟会对李萧寒避而不及。   “所以说,你对她上心了,而她却不愿意,一门心思想要摆脱你?”陆渊说得直白,丝毫没顾忌李萧寒的面子。   “上心?”李萧寒嗤笑,“我从不喜亏欠别人,不过是补偿她罢了。”   陆渊笑着摇头,果真是当局者迷,就连李萧寒这样聪明的人也会如此迷糊,“你可曾想清楚,到底是补偿她,还是补偿你自己?”   李萧寒蹙眉看他。   陆渊笑笑,不想再对此事多言,于是岔开话题道:“刘侍郎家中的事,你可听说了?”   李萧寒还在想陆渊方才的话,他心不在焉地摇摇头。   云腾院这边,林月芽一回到小屋,就被碧喜拉住不停地询问。 第17章第十七章   李萧寒回来时夜已黑透,冬日的寒风吹得人睁不开眼。   主屋旁那间小窗内还点着灯,路过时李萧寒不由停下脚步,望着那光亮出神。   刘侍郎的外室昨夜跑了,跑的时候不光带着银子,连同刘侍郎的账册一并带走。   大齐国法,为官不商。那账册便是刘侍郎暗中从商的证据。   刘侍郎暗雇杀手去寻人灭口,可没曾想,杀手行凶时正好碰到京兆尹。   李萧寒此生唯有二友,文乃陆渊,武便是熊威。   身为京兆尹的熊威,立即将那外室救下,带着账册直接呈禀殿前。   “女人信不得啊。”下午赶去清月楼的熊威提及此事时,不由感叹。   李萧寒当时便回他道:“将自己的过错怪在女人头上,便是无能的表现。”   熊威征了一下,随即点头道:“三殿下也是如此说的。”   一阵刺骨的冷风吹来,李萧寒轻咳两声,收回目光走进主屋。   小屋内正在低头练字的林月芽,听到外面的咳嗽声,笔尖亦是微微一颤。   十一月的上京大雪纷飞,不过半日路面就被白雪覆盖。   林月芽已有半月未见李萧寒。   这半月中,她只出了云腾院一次,便是同季嬷嬷见过一面。   季嬷嬷交代的话,她全部听进去了。   “侯爷不是个好糊弄的主,若想求他,必得先哄他高兴,若还不行,咱们还有办法。”   其实就算季嬷嬷不说,她也清楚,就连那格兰院守侧门的小厮,托他办事都得先将人哄高兴了,更何况是高高在上的永安候。   于是,她一边同春萝学规矩,一边练字。   今年屋中有炭盆,春萝又送了她一支药膏,手指上复发的冻疮很快就下去了。   李萧寒这半月每日都会回府,只是每次回来都已至深夜。   林月芽还暗自猜想,李萧寒莫不是已经将她忘记了,却没想当日夜里夏河就来找她了。   林月芽正照着一件衣裙上的绣花临摹,知道李萧寒要见她,连忙应了一声将手中针线放下。   原本她打算立刻就过去,可随后想想,她还是先将身上那件常穿的衣服脱掉,换上了一件碧色银线暗纹荷花的长裙,又从柜中取出一个墨色荷包,这才赶过去。   李萧寒头一次等林月芽这么久,他左手拿着书,右手指节在桌案上有节奏地缓缓敲着。   林月芽推门而入时,敲击桌面的手指终于停住。   待林月芽走到他面前,李萧寒才合上书抬眼看她。   半月不见,林月芽并没有因上次的事而消沉,且她面色红润,瘦小的脸似乎还较之前圆润了些。   看来日子过得不错,至少要比李萧寒想象中要好。   李萧寒冷笑,原是他多虑了。   “好吃么?”李萧寒问。   林月芽先是一愣,随后便很快意识到李萧寒是在问那五盒桂花糕。   她唇角挤出一丝笑容,很是配合地点点头。   只是这笑容极为敷衍。   李萧寒又问她:“方才在做什么?”   林月芽如实地比划道:缝东西。   净做这些浪费时间事情,李萧寒语气不悦,“可练字了?”   林月芽乖顺点头。   李萧寒颇感意外。   按照林月芽之前的表现来说,她应当不会好好练字才对,怎么半月不见,转性了。   李萧寒觉出今日的林月芽较之前不同,他双眼微眯打量了片刻,这才冲对面小书案扬了扬下巴。   林月芽也看出李萧寒不信她,她努力了半个月,就等此刻来证明自己,于是赶紧提着裙子跑过去坐下。   这次依旧是一字未错,书写的十分工整不说,字形还有了几分李萧寒的影子。   李萧寒喜怒不形于色,林月芽看不出他是否满意,长袖中手指紧张地在一起搓着。   这半月她已经很努力了,若李萧寒再不满意,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练字了。   林月芽低头看到李萧寒茶盏空着,压着内心忐忑,帮他将茶盏满上。   这是她第一次给李萧寒倒茶,且还是主动的。   李萧寒看了她一眼,随后对茶盏旁落下的那几滴水道:“水满则溢,写字也是如此。”   他见林月芽一副茫然的模样,叹了一声,指着当中一个字道:“写字不可使蛮力,这笔若是再放松些,会更像。”   林月芽看着那个字,内心依旧疑惑,但她还是装作明白地点点头。   随后她将茶壶放下,顺手就抬起袖子将书案上的茶水擦掉。   李萧寒眉头微蹙,“日后不许这样。” 第18章第十八章   李萧寒看着林月芽推门而出,那轻飘飘的脚步声越来越远,他的目光才又回到书案上。   他眉头微微蹙起,四周弥漫着一股似有似无的淡香,从前的李萧寒最不喜胭脂水粉的味道,每每闻到,便觉得头疼。可不知为何,林月芽身上的这股味道,竟没有想象中那般令人厌恶。   李萧寒忽地没了看书的心思,他无奈将书合上丢至一旁。   近日科举案已近尾声,该如何处置早已板上钉钉,大理寺终于能清闲两日。   李萧寒却是个闲不住的,第二日他从大理寺回来时,带了一整箱的陈年卷宗,开始逐一翻阅。   每看到疑惑不解处,他便会下意识扫一眼对面空荡的书案。   午膳过后,他又叫夏河将林月芽叫来书房。   今日她换了一件粉色长裙,外面是藕色蝶纹薄衫,将她白皙的肤色衬得更加透亮粉嫩。   李萧寒不由多看了一眼,果真是人靠衣装。   屋内很快静下,只是偶尔传来喝水与翻书的声音。   不知不觉,二人在书房已经待了两个多时辰。   春萝端着一盘长公主亲自做的糕点,在书房门外站了许久。   李萧寒看书的时候,不喜欢被打扰。   可这糕点是格兰院送的,眼看时间久就要影响口感,春萝撞着胆子,抬手轻轻在门上敲了两下。   这两声果然打断了李萧寒的思绪,他面若冰川的沉下脸,抬眼时才记起,原来林月芽也在屋里。   方才太过安静,安静到他已经忘记了林月芽的存在。   林月芽正练得认真,她听到敲门声,下意识就去看李萧寒,见到李萧寒面露不悦地正看着她。林月芽以为李萧寒在责怪她,赶忙就放下手中的笔,起身去开门。   门外是春萝,她没想到林月芽会在里面,且一待就是两个多时辰。   二人对视一眼,春萝糕点递给林月芽,冲她微微颔首。   林月芽也冲她笑着点点头。   林月芽心里记着春萝教的那些规矩,小心翼翼地将门合上,闭眼强匀了几个呼吸,这才转身端着糕点来到李萧寒身旁。   她先是将糕点放到一旁的紫檀方桌上,随后撩开衣袖来到墙角的铜盆旁,仔仔细细将双手洗净,最后拿出帕子将水珠擦干,这才又回到李萧寒身侧。   她深吸一口气,用指尖捏起一块儿精致的糕点,屈腿递到李萧寒面前。   春萝教她的时候,她就红过脸,如今真的这样做时,脸颊便更加滚烫,手也不听使唤的开始发抖。   李萧寒看着面前的糕点,眉心微蹙。   他实在不喜吃甜食,尤其是不喜长公主做的甜食,甜腻齁人。   偏长公主兴致高时便喜欢做这些,做了还会特意叫人送来。   李萧寒不说话,林月芽便偷偷打量他神色,看他板着个脸,心里的紧张又多了几分。   她立即回想是哪个步骤没做对,可想来想去,春萝教的那些她都做了。   林月芽缓缓直起身,将糕点放回盘中,比划着对李萧寒道:我这次洗手了。   她将双手摊开,一双水眸无辜地看着他,仿佛在像他保证,她真的认真洗过手。   李萧寒看着这双白净却带着茧子的掌心,眉心慢慢舒展。   他看了她一眼,重新拿起书,将脸微微侧到林月芽这边。   林月芽见状,赶紧重新取来一块儿,小心翼翼地递到他唇边。   李萧寒薄唇微张,林月芽手臂隐隐发颤,当她的指尖感受到来自于李萧寒唇畔的温度与湿润时,那手指犹如碰到洪水猛兽,不受控制地向回缩去。   可就在此时,她的手腕忽地一下被李萧寒紧紧握住。   林月芽紧张地快要忘记了呼吸,她不敢去看李萧寒,只是盯着手中剩下的半块儿糕点。   李萧寒漫不经心地嚼着糕点,目光却稳稳落在她涨红的小脸上。   这张脸蛋在整个上京来看,的确算不得出挑,可偏她的这双眉眼,没有半分杂质,透亮如一汪清泉,在混沌复杂的上京里,李萧寒还未曾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睛。   看着看着,那夜迷离蛊人的景象从眼前一闪而过。   李萧寒喉结微动,目光从林月芽的眼睛,慢慢移到她粉嫩的薄唇上。   他看到粉唇微动,无声地道出两个字:侯爷……   这一刻,李萧寒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,那声音轻如柳絮,轻轻柔柔在他心头上擦了一下。   李萧寒不由紧了紧掌心,将林月芽冰凉的小手拉到他唇畔前。 第19章第十九章   小屋里,林月芽望着桌上饭菜出神。   一旁碧喜捏起一块儿糕点,吃得津津有味,她又拿起一块儿递到林月芽面前,“月芽你不饿吗,怎么不吃东西呢?”   林月芽还在想事情,下意识就去接她递来的糕点,可当她指尖碰到糕点时,耳边忽地传来一句“不可废食”,林月芽当即便回过神来,顿觉那糕点无比烫手。   碧喜不解地看她,她强撑着摇摇头,没敢再去接。   晚膳过后,碧喜知道她还要去寝屋里伺候,惊讶不已,她拉住准备出门的林月芽,紧张兮兮地问:“月芽,你、你今晚还回来么?”   林月芽愣了一下,才反应过来碧喜在暗示什么,她在碧喜手心上作势用力拍了一下,怪责地比划道:想什么呢,就是去伺候洗漱。   碧喜尴尬地笑笑,目送她出屋。   林月芽原本没有往那方面想,被碧喜这样一问,她心里也不由一紧,可当她进屋看到紫檀桌旁依旧面容冰冷的人时,那方面的顾虑便渐渐散去。   见她进来,李萧寒起身来到床榻前,将双臂抬起。   林月芽顿了一瞬,才连忙来到李萧寒面前,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凑到他面前。   李萧寒下巴微扬,目光落在林月芽身上。   他看着那一双细长白皙的手,一颗颗将他衣扣打开。   李萧寒自打记事以来,身边就未曾有过近身女婢伺候,他不喜和人太过亲近,即便是夏河,也只是帮他退下大氅和罩衣,再近身的便不会去碰触。   所以当林月芽站在他面前时,李萧寒有些许不适。   林月芽动作极为小心,就好像面前的李萧寒是个极其尊贵的玉器,稍不留神就可能被碰到摔碎。   李萧寒看着极度认真却有几分笨拙的人,唇角不知不觉微微勾起。   林月芽慢慢脱下李萧寒的一只袖子,绕去他身后时,李萧寒垂下手臂,手指无意间从林月芽的墨发中滑过。   她发色乌黑,冰凉顺滑,一下便从手中溜走,只留下一抹似有似无的清香。   依旧是源于林月芽身上的味道,向来不喜胭脂水粉味道的李萧寒,似乎从不讨厌她身上的这股味道,甚至还觉得有点好闻。   终于将外衫脱下,林月芽暗暗松了口气,她将外衫挂好,去对面净室打水。   净室里早已备好热水,林月芽只需将水温调试好,就能端出来伺候洗漱。   她端着铜盆回到寝屋,李萧寒已坐在榻边,屋里过于闷热,他便将胸前两枚扣子解开。   见林月芽过来,他将袖口向上一提,随着他动作,不经意间露出了结实白皙的胸膛。   林月芽目光无意从他身前扫过,顿觉颊边滚烫,立即收回目光,将头垂得更低。   净脸时,林月芽拿着温热湿润的帕子,一想到要帮他擦拭脸颊,小手臂便不受控制地开始微微颤抖。   李萧寒望了她一眼,若真要她来帮他拭面,恐怕能将他眼睛给戳了。   李萧寒淡笑一声。   既然如此怕他,便不要在他面前做出一副讨好的模样,既是选择对他顺从,就不要这般胆怯唯诺。   李萧寒觉得那微微颤颤的样子十分碍眼,没等林月芽靠近,直接抬手将帕子抽走。   擦完脸后,他无奈地将帕子扔进盆中。   水花四溅。   林月芽心中叹气,她也不想将李萧寒惹恼,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神,尤其是面对李萧寒时,她下意识就会害怕。   默叹一声,林月芽将盆子端回净室。   很快,她又提着半桶温水回来了。   李萧寒看着那个摇摇晃晃瘦弱的身影,不由在想,她这样的身板,到底是怎样在侯府做了这么多年活的。   林月芽只是知道李萧寒在看她,却不知他在想什么,还当他是嫌她慢,于是加快脚步。   好不容易来到李萧寒面前,放下桶的时候,她抬袖抹了把汗,片刻也不敢再耽误,手脚麻利地帮李萧寒褪去鞋袜,待他两脚入桶,林月芽目光无意落在了一旁的地板上。 第20章第二十章   李萧寒一宿未眠,直到夜空东边的一角泛起淡淡光晕,他才睡去。   这一夜,林月芽也未曾合眼,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,见天亮了,索性直接爬起来洗漱。   碧喜起来后,看到她顶着一双乌青的眉眼,忙劝她补觉。   林月芽却摇摇头,连早膳都没用,揣着银子就往格兰院去。   碧喜也顾不得吃,随手抓起个馒头就追了上去。   格兰院守侧门的小厮老远看到林月芽,就笑着迎了出来。   这次林月芽没与他废话,直接将准备好的碎银拿出。   小厮收下银子,一刻也没耽误,转身就去找季嬷嬷。   林月芽正在焦急等着,就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一声猫叫。   一只瘦小的黄猫正端坐在墙头,它眼睛微微眯起,望着墙下看过来的林月芽,看着看着,它又将脑袋一歪,轻柔地叫了一声:“喵。”   晨起柔和的日光与这声酥软的叫声,让人心尖上顿觉酥酥麻麻。   林月芽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摸,却被碧喜拦住,“哪里来的小猫,当心它咬你!”   林月芽笑着冲她摆摆手:不会的。   她知道猫咪若是冲人挤眼睛,那便是喜欢你的意思。   幼时她养过一只猫。   有一日她在院子里干活,一只狸花猫跳了进去。它毛发柔顺光亮,林月芽一见便觉得心里喜欢,回屋掰了半个馒头给它。   自打这之后,那狸花猫便时不时来找她玩。它特别喜欢林月芽帮它挠下巴,有的时候日头好,她就抱着狸花猫坐在院里,一边晒着太阳,一边帮它抓身上的跳蚤。   她在心里给它取了一个名字,小梨花。   那日她抱着小梨花在院里晒太阳,祖母突然回来,见她没有干活,便开始狠狠责骂她,小梨花见到,冲着祖母炸毛,口中不断低吼。   祖母一来气,拿起身旁的铁锹拼命往小梨花身上砸。   林月芽大哭上前去拦,可她哪里有祖母力气大,祖母一把将她到地上,当她再抬眼时,小梨花已经奄奄一息,身下的黄土逐渐被血水染红。   小梨花是林月芽儿时心里的一个痛点,如今再看到小猫,在怨恨祖母的同时,她还是会愧疚,愧疚她没有保护好它。   林月芽冲小黄猫伸出双手,小黄猫倒是一点也不怕它,一下就跳进她怀中,一面在她身上蹭,一面发着咕噜咕噜的声音。   碧喜见这小猫讨人喜,也的确没有伤人的意图,忍不住用手摸了两下,“月芽你要养它吗?”   林月芽脸上的笑容僵住,儿时她保护不了小梨花,现在她有能力保护它么?   恐怕还是不行。   再说,她终究是要离开的,去哪儿还是未知数,她不能就这样带着小猫一起流离。   林月芽蹲下,将小黄猫放到地上,小黄猫却不肯走,还在她裙边蹭来蹭去。   林月芽终究还是没忍住,颊边蹦出两个小巧的梨涡,她蹲在地上,又与小黄猫玩了起来。   季嬷嬷出来时,小猫已经离开了,三人寻了处无人的廊道,碧喜在廊口守着,林月芽简单将这几日和李萧寒发生的事表述了一遍。   季嬷嬷连猜带看,清楚了个大概。   她自是将喂糕点那样的事省去,可即便如此,季嬷嬷得知李萧寒让她近身伺候后,依旧惊愕不已。   她紧蹙眉心,望着林月芽沉默了一阵。   林月芽见她这副神情,心里更加惴惴,她轻轻拉了拉季嬷嬷衣袖。   季嬷嬷回神叹道:“你莫要心急,且再等等,这两日我听到消息,下月莹盈郡主会来侯府,到时长公主会将侯爷亲事定下,一旦定下亲事,顾忌着郡主的身份,侯爷到时也自会想办法将你打发。”   虽然时隔多年,但在侯府伺候的老人,基本都知晓这位郡主在侯府的地位。   长公主宠她,李萧寒护她,这样一位主子倘若进门,林月芽铁定不能再留于侯府。   林月芽对莹盈郡主不曾了解,她只关心若是李萧寒到时还不肯放她,该如何?   季嬷嬷看出林月芽心有顾虑,宽慰地在她手背上拍了几下,对她道:“若只是普通贵眷,兴许侯爷还会留你,可郡主不同,详细的一时我与你说不清楚。总之,这些日子你在侯爷面前莫要失仪,引他不快。你到底也算有恩于他,到时只要婚事定下,他应当不会为难你。”   打发人的法子有很多种,尤其是这样的高门贵户,让一个人彻底消失也并非难事。   季嬷嬷知林月芽胆子小,便没将话说得过于直白,但林月芽骨子里是有韧劲儿的,季嬷嬷也是清楚的,只得不住叮咛林月芽,事事顺从,莫要强求。   侯爷对林月芽是动了心思的,只是这个心思到底动了多少,她一时也猜测不出,可不管如何,莹盈郡主那边是不会容她的。   若是动得浅,再念及一些情面,侯爷自会放她出府。若是动得深,也定不会留她在府邸被郡主欺辱。   前者于林月芽而言是最好的结局,后者于她而言,便又是另外的一场磨难。   分别时,望着那瘦瘦弱弱惹人怜爱的身影,季嬷嬷又叹一声。   回到云腾院,林月芽看着桌上的早膳,还是没有胃口,她喝了半碗粥,便又坐在床上出神。   碧喜进进出出好几躺,最后回屋休息时,已经接近晌午,她想了许久,最终还是没忍住,转身将门窗关好,连窗帘也给拉严实了,这才在林月芽身旁坐下,递去一杯水。   “月芽,你是不是还存了出府的心思?” 第21章第二十一章   林月芽这下算是听明白了,郡主本就身份尊贵,再有长公主这样的婆母疼爱,嫁进侯府定不会受后宅委屈。   想到这儿,林月芽倒是生出几分唏嘘,为何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成婚,那可是要陪自己度过一辈子的人啊,若是不合适,那人生该多苦恼,她母亲就是这样苦恼成疾的。   林月芽原以为侯爷这样身份的人,对自己的婚事应是有绝对话语权的,不然也不会年过二十还未将亲事定下,可如今看来,越是这样的高门大户,在婚事方面越是不能随心所欲。   林月芽也只是极为短暂的唏嘘了一下,便转移了注意力,毕竟李萧寒未来的人生和她没有关系,她眼下更应该为自己的未来担忧。   这些日子她过得安逸,是因为她知道郡主要和侯爷定亲了,若这当中生了变故,她该如何?   原本确定的事又忽地不确定了,林月芽巴掌大的小脸上又浮出愁云。   又是一连几日大雪,林月芽窝在小屋不敢出门,一想到碧喜说的那些传言,她便又开始没胃口,好不容易养圆的小脸,就又在不知不觉中尖了回去。   这日雪停,清晨的日光将屋顶上厚厚的一层白雪晒化,雪水滴滴答答从房檐落下,一只黄色小猫跳上窗台,它望着高挂的太阳微微眯眼,轻柔地叫了一声:“喵。”   林月芽刚洗漱完,正准备吃早膳,她忽地听到猫叫,便立刻抬眼去寻。   窗户上落着小家伙的身影,它正低头舔舐着踩过雪水的爪子。   林月芽怕吓到它,开窗的时候又轻又慢,小黄猫警惕地向后退了两步,看到林月芽时,也不知怎地就放松了,冲她挤挤眼。   林月芽笑着拿出一个小包子给它。   小黄猫立刻上前大口吃了起来,只是它嘴巴实在太小,小小的脑袋左一下右一下,咬得十分费劲儿。   一个不留神,小包子掉到外边的地上,小黄猫也跟着跳了下去。   林月芽推门出来,在小黄猫身旁蹲下,将包子从地上捡起,掰成小块儿,放到小黄猫面前。   小黄猫一边吃着,还一边“喵呜喵呜”地叫。   是在感谢我么?林月芽笑着在它额头上轻轻摸了几下,她怕小黄猫不够吃,便又回屋里拿了一个喂它。   两个包子下肚,小黄猫满足极了,它开始在林月芽腿边蹭,林月芽实在是忍不住了,她将小黄猫抱在怀中。   走,姐姐带你去赏花。   林月芽起身抱着小黄猫来到院中那片墨菊旁,她蹲在那里,轻快散漫地笑。   你看,这些墨菊开得美不美呀?   林月芽抬手轻轻拍掉墨菊花瓣上的寒霜。   怀里暖融融的小家伙很配合:喵!真美。   你能听到啊,我就当你听到了。   林月芽将它举在面前,低头用鼻子碰了一下它湿乎乎粉嫩嫩的小鼻尖。   李萧寒是后半夜回来的,不过睡了两个多时辰,便又醒了。   他立在窗后许久,看到她从屋里出来,看到她给小猫喂食,看到她抱着小猫蹲到墨菊旁,看到她呆头呆脑的模样对着猫傻笑。   直到他看到她蠢得抱着一只野猫又亲又摸时,终是忍不住蹙起眉头。   也不嫌脏,看来下次进屋不光是要她净手,连脸都得洗干净了。   从净房端水过来的夏河,看到李萧寒望着窗外蹙眉,便随着他的目光看去。   “侯爷,属下失责。”夏河忙将铜盆放下,拱手对李萧寒道:“属下这就去将那东西扔出去!”   自打多年前老侯爷的狗将郡主咬伤后,侯府便不允许再饲养宠物。   李萧寒眉心却渐渐舒展,“无妨。”   夏河疑惑,再随他看去,这次他终于反应过来,原来侯爷的目光,自始至终都没有落在那只小猫身上。   清晨日光下林姑娘脸上洋溢着的笑容,直到许多年后,夏河都还记得。他见过很多女人,却从未见过笑容那般纯净的女人,就如屋外融化的积雪,一滴一滴,一下又一下,落在人的心头上。   林月芽不知李萧寒已经回来,不然她绝不会在院子里瞎晃悠。   夏河出来时,林月芽吓了一跳,怀中的小黄猫似乎也有感应,立即警惕地盯着来人。   “侯爷唤你进去伺候。”夏河说话时,冲她微微颔首,态度比之前恭敬不少。   在这之前,夏河一直觉得,林月芽能进云腾院,是侯爷在怜悯她,可不过两月,他的想法就动摇了。   侯爷是个什么样性格的人,他应当再熟悉不过,他所有的决定都是深思熟虑后才做的,不是一时兴起,也不会被人裹挟。   那这个林月芽对于侯爷而言,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。夏河不敢再往深得去猜,只是就眼下而言,林月芽对侯爷来说,很不一般。   林月芽先是愣了愣,随后很快反应过来,忙将怀中的小黄猫放在地上,低着脑袋往主屋走了两步,又忽地想到什么,转身跑回小屋去洗手。   她害怕李萧寒等久了会不悦,出来时一面小跑,一面甩着手上的水珠。临进门前,她还站在外面匀了几个呼吸,又将湿手在裙摆两侧随意抓了两下。   李萧寒将窗子落下,转身坐回桌旁,嘴角带着笑意地轻嗤,“没规矩。”   许久未见李萧寒,再次见面时,林月芽还是觉得害怕。   他端坐在桌旁,目光幽幽地落在她身上,“侯府不得养猫,你可知?”   铜盆中正在湿帕子的小手一顿,林月芽看向李萧寒,连忙解释:那不是奴婢养的。   李萧寒指了指铜盆,示意她动作不要停,随后继续问道:“你想养么?”   林月芽恢复手上动作,她将帕子拿到李萧寒身前,冲他摇头。   李萧寒接过帕子擦拭脸颊,问她:“不想养,那为何抱着它又亲又摸?”   林月芽当他是在责问,便没有作答,只是垂眼抿唇,伸手去接帕子。   李萧寒却没给她,一双琢磨不透的眸子就直直落在她脸上。 第22章第二十二章   起初李萧寒以为是那媚药留下的病症,便未放在心上,只是每日晨醒时脏了亵裤,会较为麻烦罢了。   然而这次离京的半月中,李萧寒心底隐隐生出一个念头,林月芽是他的解药。   她在书房陪他的那几日,他夜里便睡得更加安稳,梦中那股涌动的野性也逐渐收敛。   可当他离开上京,夜里只要一合眼,白花花的身子就出现在脑中,心脏瞬间被火点燃。   李萧寒快要被这种梦给折磨疯了。应该说,他已经疯了。   从前的他断然不会这样同女人亲近,且还连哄带逗,竟做些让他后悔不耻的举动,有这时间多看两本书,多练两幅字,多去琢磨案件,哪怕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也比做这些蠢事强。   一想到这些,李萧寒便瞬间沉下脸来,他在生自己的闷气。   林月芽见他阴晴不定,又想着方才他在耳旁低低那句“我疯了”,便又开始在他怀里颤抖,牙根都开始打颤。   李萧寒感受到怀中之人的恐惧,脸色愈发难看。着实无趣又可笑,他竟对这样一个女人动了龌龊心思。   李萧寒当即将手松开,冷冷丢下一个字:“滚。”   林月芽慌忙起身,小步快跑到门口,又忽地一顿,转身回来取桌上的铜盆,随后又端着铜盆跑进净房,盆里的水自然是稀稀拉拉洒了一地。   林月芽没看到似的,从净房出来便直接推门离开。   一路跑回小屋,林月芽靠在门后大口喘着粗气,缓了好半天,她才摸着桌案坐下。   桌上的早膳早已凉透,她也浑然不觉得饿,只是觉得浑身没劲儿。   方才李萧寒说得那些话,在她脑中不断回放,尤其是那句“反正我这几日清闲”,让她心里更加忐忑,连忙将桌上收拾干净,就去柜中取笔墨。   她不敢去想李萧寒若是发现她这半月根本没好好练字,会是何种脸色。   结果一连三日风平浪静,李萧寒人在府里,却不曾再传她,听碧喜说,郡主就要到上京了。   一想到李萧寒可能要忙于定亲,林月芽再次松懈,又将笔墨收拾回柜中。   那小黄猫好像认得她了,日日都会来寻她,林月芽索性给它起了个名字,叫大黄。   于是林月芽整日里不是在同大黄玩,就是在做绣活,若无要紧事,连门都不出。   这期间春萝寻了她一次,是问养猫的事,知道是侯爷点过头的,便也没好再说什么,只是临走时对她提醒道:“咱们府上有人被动物咬伤过,所以向来避讳。”   这些林月芽倒是没听说过,她点点头,想着若不然找个笼子将大黄关起来。   给老夫人和郡主备的院子都已打扫妥当,年货也备得差不多了,碧喜便又闲了下来,也不知她从何处要来了几个竹条,同林月芽一起编了个竹笼子。   两人连哄带骗,好不容易将大黄关了进去,大黄却是个跑惯的,猛然被囚,自是没命的叫唤,林月芽左右为难。   明日郡主就要进府,若是放了它,万一冲撞了贵人该如何是好,可若是不放它,它这样一直嚎叫,又会扰人心烦。   左右为难时,夏河寻来了。   “你们囚着它作何?”夏河一进门就看见竹笼里呜呜哀嚎的大黄,质问道。   碧喜将二人的担忧对他解释。   夏河也蹙起眉头,若是个人还好说,直接绑起来将嘴堵住便可,可这小玩意儿却让人拿它没有办法。   李萧寒正在书房看书,一声一声的猫叫让他看不进去,便将书扔到一旁,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着。   等了半晌未见夏河回来,李萧寒便起身朝小屋走去。   小屋里夏河拿着帕子,蹲在竹笼前,他将小门打开,伸手要去抓大黄。   大黄左闪右躲不让他碰,还冲他呲牙,好像随时都会一口咬在他粗糙的手上。   夏河倒是不怕它,就是担心手上没有轻重将它伤了,只得慢慢和它周旋。   碧喜和林月芽在旁看得提心吊胆,还时不时小声提醒,“轻点呐,莫伤了它。”   门口传来一声轻咳,三人皆是一怔,向外看去。   黄昏的余晖将李萧寒身影拉得极长,他原本就生得高大,再加上向来不苟言笑,往日里便叫人觉得敬畏,此刻身影落入余晖,整个人都带着淡淡光泽,显出些许柔和。   林月芽与碧喜匆忙行礼。   夏河唤了一声,便也立即起身,只是起身时忘记关门,大黄“噌”一下就钻了出来。 第23章第二十三章   那种心思一旦动了,便很难压下去。   第二日晨醒,李萧寒又扔掉一条亵裤,喉咙也变得异常干燥,说话时低沉的嗓音里夹杂着几分沙哑。   一碗降火去燥的药入腹,却没有感觉到半分舒适。   他要去找陆渊下棋,或者去找熊威切磋,又或者去大理寺翻卷宗。总之,他不想待在云腾院。   李萧寒厌恶这样的自己,一个人若是连心性都无法控制,便是无能的表现。   李萧寒一大早灌下一碗药就出府了,连早膳都没用。   林月芽又是一宿难眠,白日里提心吊胆,生怕李萧寒忽然回来抓她去上药。   大黄没有笼子的束缚,在外面野了一天一夜,侯府下人看到它脖子上的小木牌,都绕着走不敢去抓。   直到天黑,大黄才摇摇摆摆回到小屋。   林月芽将它搂在怀中,轻轻揉着猫爪上粉嫩的小肉垫,问它:小手还疼不疼啊,李骗子是疯子,他连我们大黄都要欺负,对不对?   “喵!”大黄说对。   林月芽笑嘻嘻地又在它额上揉了揉。   待天色黑透,未见李萧寒回来,林月芽便觉得李萧寒是把上药的事忘了,即便没有忘,她也不愿意等,索性抓紧时间洗漱,熄灯上床。   林月芽前脚躺下,李萧寒后脚便回来了。   路过小屋时,他淡淡瞥了一眼,对夏河道:“叫她起来。”   夏河顿了顿,颇有些为难地道:“侯爷,林姑娘……”   他的话被李萧寒一记冷眼打断,立刻闭嘴去敲门。   林月芽迷迷糊糊中听到碧喜应声,在一听到侯爷唤姑娘去伺候,瞬间醒神。   她在心里将李萧寒骂了个遍,火急火燎穿好衣服就朝主屋去。   待进屋看到紫檀卓上摆着药瓶纱布,李萧寒拿泛着红血丝的眼睛看她,林月芽莫名心里一松。   暂且不骂了。   李萧寒嗓子哑了,一开口就喉咙痛,陆渊笑着又给他开了两副药。这一整日饭没吃几口,光喝那苦汤了。   他不想开口,便指了指身旁椅子,林月芽一想到明日郡主就到了,便也不和他抵抗,乖巧地在他旁边坐下,不用他开口,主动把袖子撩开,将手背伸到他面前。   李萧寒冷笑,却也不似昨日那样拉着她手,两三下就将她手上纱布扯开,随后直接将药撒在她伤口上,动作不仅快,还带着粗鲁。   林月芽全程抿唇,不吭声。   她看出来李萧寒今日过得不顺,神情动作都带着气性,便巴不得他快点,最好纱布都不要缠了,直接让她出去。   可不知为何,李萧寒忽然停住手上动作,林月芽偷偷抬眼去看,正好与他那双冷眸对上。   只是对视一瞬,林月芽立即垂眼。   李萧寒的目光却未曾移开,就一直这样看着她。   林月芽等了许久,实在是受不住这样的审视,她硬着头皮将手慢慢向回收,快要收到桌下时,李萧寒忽然一把按住她手腕。   “做贼呢?”他终于是忍不住用那沙哑的声音开口了,“明日等不到我回来,便不许睡。”   林月芽满面歉意地点点头,反正再熬一日,待郡主来了,就没她什么事了。一想到这儿,林月芽就觉得欣喜,那股子压抑的情绪似乎消了大半。   她便是这样的人,心头那点小欢雀就写在脸上,李萧寒想看不出都难。   “笑我?”李萧寒冷着声问。   林月芽愣了一下,才反应过来李萧寒是误会了,他以为她是在笑他声音难听吧。   是挺难听的,不过比她这说不了话的要强,有什么可笑的。   林月芽连忙摇头,并用力做出一副关心他的模样道:侯爷病了吗?   戏做的这样拙劣,李萧寒简直没眼再看,他冷笑一声,用力将她手拽到面前。   林月芽另一只手连忙扶住桌子,险些就被他拽倒了。   她不敢埋怨,也不敢气恼,就是撇撇嘴,垂眸继续坐端。   李萧寒笑了,随后很快收敛神色,刻意肃着张脸,心情却是在不知不觉中好了些许。   上完药,林月芽起身收拾桌面,这次她刻意绕开李萧寒,生怕又发生昨天那样的事,若今日她再在李萧寒身旁腿软,李萧寒定会认为她是故意的。   收拾完,林月芽冲他弯弯身,准备退下。   “有多怕我?”  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,让林月芽停下脚步,她疑惑回头,见李萧寒目光幽幽地望着她,林月芽转过身来,违心地摇摇头:不怕。   和李萧寒相处的次数多了,林月芽自然清楚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,便是心里再惧,也得说不怕。   “不怕?”李萧寒起身朝她走来。   林月芽嘴硬,心里却是虚的,她下意识就小步向后挪,待后背贴到门上时,她才停下。   “既然不怕,你躲什么?”李萧寒站在她面前。   林月芽咬咬牙,努力做出一副谦卑的模样,她一面用手指天,一面做着口型道:侯爷在上,奴婢在下,不是怕,是敬畏。   李萧寒又笑了,“知道自己身份就好。”   林月芽看到李萧寒说完,便冲她抬手,于是立即缩着脖子向一旁闪躲,却听面前传来一声冷笑,“想什么呢,回去睡觉。”   身后的门被一掌推开。   林月芽脸颊涨红,这哪里是她想多了,分明就是李萧寒故意做这样不清不楚的举动来吓她。 第24章第二十四章   让林月芽搬出云腾院是长公主的意思。   今日早膳后,赵嬷嬷就来找林月芽,简单与她说了两句便离开了。随后春萝就带着两个芸来小屋帮忙整理东西。林月芽的东西不多,收拾起来也快,不到半个时辰便全部打包好了。   芸芬觉得林月芽不日就要被打发出府,便连最基本的样子都懒得装,她在屋里转了两圈,就说手腕难受,回自己屋里休息去了。   林月芽本就是个不计较的人,再加上她心情极好,便和春萝他们一起抬东西。   春萝见她亲自上手,连忙将她拦住:“姑娘要记得规矩,这些活不用您动手。”   都这个时候了,还要讲规矩啊。林月芽冲春萝摆摆手,没事的。   春萝却不同意,又从外面找了个做事机灵的小厮进来帮忙。   回去的时候,芸芬夹枪带棒的噎了春萝几句,春萝没回她,只是淡淡一笑。   她知道,林姑娘是要回来的。只是她没有想到,林月芽会回来的这样快。   李萧寒见小屋空着的时候,心口顿时升起一阵怒火,气得太阳穴都在突突直跳,李萧寒将春萝叫来,问到林月芽的住处后,寻了过去。   临走时,他破有深意地看了夏河一眼,阴沉着脸道:“云腾院何时开始不用讲规矩了。”   李萧寒没带夏河,春萝便知道暴风雨要来了。   侯府南院的小屋里,林月芽和碧喜盘腿坐在床上,两个人面前放着瓜子和糕点,还有助眠的暖茶。   “我今天看到郡主了,她头饰可真华贵,那么大的珍珠,比县主脑袋上的还要大!”碧喜夸张得在林月芽面前比划,“月芽,你跟了侯爷这几个月,他除了送你衣服外,一个金银首饰可都没给你。”   碧喜心直口快,尤其是关上门私下里与林月芽说话时,便想到什么就说什么,她这话没有别的心思,单纯就是在替林月芽不平。   林月芽笑了笑,摆手道:无妨的,只要能离开就行!   见林月芽轻易就能满足,碧喜也只得无奈点头,“待过几日你出了侯府,打算做什么,去哪里呢?”   林月芽满眼都是对自由的憧憬,她白皙的脸颊上挂着一双小巧的梨涡。   她不想在上京住,她要去南边,南边水土养人,且还暖和,不像北方,一到冬日里不是大雪就是寒风,她最是怕冷。   碧喜也笑着点头,“是啊,南方适合你,听说那边的女子,说起话来都是软软糯糯的……”   “月芽,你会想我吗?”   “你会想季嬷嬷吗?”   “你若是成婚生子了,一定要告诉我哦!”   屋里说得热火朝天,窗外却寒风簌簌,李萧寒冰霜般的面容上,闪过一丝阴鸷。   后面的话他不想听了,他怕他控制不住冲进去将那个丫头的嘴直接拧下来。   李萧寒转身走向黑暗,他的身影与夜色逐渐相容,最后彻底消失不见。   林月芽不知李萧寒来过,就在窗外听到了碧喜说的一切,也看到了她因快要离开而露出的笑容。   一连几日她都没能好好睡觉,今晚她终于离开云腾院不用再和李萧寒周旋,这让林月芽内心无比踏实,躺下没过多久,便睡熟了。   她做了一个梦,在梦里,她穿着最为普通的麻布衣裙,站在街头边支了一个小摊子,上面挂着精致的手帕,小巧的荷包,还有各式各样的鞋垫腰带。   小摊旁围着许多妇人,她们夸她手艺,对这些小东西爱不释手。   “跟我回去。”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。   林月芽心里咯噔一下,抬眼去寻那声音的主人,可放眼看去,方才还热闹的街道上,瞬间空无一人。   “林月芽。”   那声音在身后响起,林月芽登时寒毛卓竖,就在她认出这个声音的同时,她醒了。   天还未亮,屋里一片漆黑,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,林月芽怔怔地坐在床上,脑中还是方才梦里的场景。   “咚、咚、咚。”叩门的声音将黑夜的宁静打破。   碧喜蜷缩在被褥中,翻了个身,又睡了过去。   林月芽从一旁拿起衣服披上,将门露出一条细缝,向外看去。   月色下,春萝脸色苍白,对她哑声道:“林姑娘,侯爷要见你。”   到底还是来找她了,最后一天李萧寒都不肯放过,她这样身份的人,手背上落下一道疤痕根本算不得什么要紧事,怎么李萧寒偏要这样折腾她。   林月芽将衣服穿好,三两下挽起一个发髻,跟着春萝朝云腾院去。   刚出小院,林月芽便瞧出春萝不对劲儿,她走路深一步浅一步,下石阶的时候甚至摇摇晃晃,险些摔倒。   林月芽连忙将她扶住,无意间碰到她手掌时才发现,春萝的手异常冰冷,手心已被冷汗打湿。 第25章第二十五章   净房里不知烧了多少炭盆,里面温暖如夏,李萧寒只着一件牙白色长袍,背对林月芽,站在红木圆桌旁,他手拿精致的琉璃盏,将里面最后一口凉茶喝尽,这才回过身来。   “过来。”李萧寒声音低沉沙哑,在朦胧的水雾中,隐约带着一股莫名的蛊惑。   林月芽将头垂得极低,从进门到现在,她始终没有抬过眼皮,她站在距离他一米的地方停下脚步。   李萧寒不再出声,林月芽也不敢随意走动,就直愣愣地站在原处。   方才她出门匆忙,没来及仔细收拾,走了这一路,头上随手盘起的发髻松散不少,额前还落着一缕碎发。   屋里闷热,林月芽觉得脸颊都开始黏腻,那缕碎发搔得她脸颊发痒,她实在忍不住了,慢慢抬手将那缕头发别至耳后。   落手时,手腕被李萧寒一把握住,“谁让你将纱布取下来的?”   林月芽被李萧寒忽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,她稍微缓和便赶忙指着手背上的疤痕,抬头对他道:已经好了。   怕李萧寒不信,她还将手又向他面前伸了伸。   李萧寒没有去看她手背,而是将目光落在林月芽的脸上。   她脸颊两侧红扑扑的,上面还挂着细细的水珠,就像炎夏里解渴的蜜桃,伴随着氤氲水汽,让人有种想要咬一口的冲动。   李萧寒愣愣地看了片刻,忽地将那小手松开,转身又给自己倒了一盏凉茶。   半盏入腹,李萧寒带着几分气性地将琉璃盏扔到桌上。   还喝什么凉茶,根本就没有用,这东西越喝越烦躁。   林月芽看出李萧寒气不顺,很有眼色的拿出帕子,上前去擦拭桌面上被他撒了的凉茶。   可就在她低头时,发髻忽然松散,一头墨发宛若瀑布倾泻而下,冰凉的发丝从李萧寒手背上轻轻滑落。   刹那间的丝丝凉意,宛如干涸的沙漠中珍贵的雨点,瞬间滴在了李萧寒心口。   他喉结滚动,声音越发低哑,“你是故意的?”   林月芽被问的懵住,转而一想,可能是因为她仪容不整,又气到了李萧寒,于是立刻退到一旁去整理发髻。   李萧寒瞪了她一眼,转身来到浴桶旁等她。   林月芽绾好发髻,又将身契装好,这才重新回到他身旁,李萧寒将手臂伸展。   林月芽面上顿时又红又烫,她将脸别向一旁,帮李萧寒脱去长袍时,双眼紧闭,紧张得连气息都在颤抖。   待将长袍脱下,林月芽立刻转身来到衣架旁,她一面动作缓慢的整理长袍,一面去听身后浴桶的响动。   确定李萧寒已经在浴桶里坐下,她才将长袍挂好,转过身来。   李萧寒修长有力的胳膊搭在桶边,他双眸微阖,长长地出了一口气。   半晌未见动静,他无奈出声,“当一日和尚撞一日钟,你还未离开侯府,便不想伺候了?”   林月芽摇摇头,小步上前,她从旁边取来水瓢,扭过脸凭感觉在水桶里舀了一瓢温水,随后估摸着李萧寒的位置,将那瓢水浇了下去。   只可惜那瓢水浇空了,正好从李萧寒面前流走,落下去时,水花溅了李萧寒一脸。   “你……”李萧寒被气得说不出话来,他好不容易才将那团火灭了几分,却又被林月芽火上浇油。   李萧寒抬手将脸上水珠抹掉,语气冰冷生硬,“又不是没见过,你羞怕什么?”   林月芽的脸蛋已经红似滴血,的确,她是见过,也碰过,甚至还……   林月芽红着眼眶,摇了摇头,想将记忆深处的那份不堪忘却,可李萧寒接下来说得话,彻底摔碎了她最后的隐忍。   “我最后再问你一遍,你是真心要离开侯府,还是打着算盘想来拿捏于我?”   李萧寒知道答案,可他就是想要这样问她,他想看她难堪,想看她着急辩解,甚至还想要看她在他面前哭着求他。   这样,他才能开出最终条件。   李萧寒承认自己卑劣,他在大理寺这么些年,见得卑劣手段数不胜数,他查案探底时,也用过更为不堪的法子。   只是他没有料到,有朝一日他会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,用这样的手段。   可那又如何,他做了便是做了,他不会后悔。   林月芽听到李萧寒的这番话时,瘦小的身子肉眼可见地晃了一下,随后她陷入沉默,片刻后又抬起头来,泛着水雾的双眸里,带着怨气与不解,这当中还有一股李萧寒从未看到过的情绪。   直到很多年之后,李萧寒才意识到她眼中的这个情绪是什么。 第26章第二十六章   林月芽的第一次,是被中毒后的李萧寒无比粗暴的对待的,那时她疼得连路都没法走,以至于她对这样的事极为恐惧。   不过这次却未感受到多少疼痛,一个是李萧寒从开始便隐忍克制,待她小心翼翼,再一个可能是因为太过短暂。   若当真之后皆是如此,倒也没那么恐怖了。   林月芽这样想着,又偷偷去看李萧寒。   李萧寒已将身上擦干,开始穿衣,他全程都是背对着她,林月芽看不到他神情,可单从动作来看,他的确心里有事,似乎极为不悦的样子。   林月芽暗忖,莫非是她的缘故,她没有将他伺候妥帖,所以引他不悦了?   可她实在不知该怎么伺候,她方才能做到没有痛哭地将他推开,便已经是尽了全力。   “再不出来水凉了。”李萧寒已将衣服穿好,转过来时,脸上的慌乱已经不见。   林月芽抿着唇,从水中犹豫起身,随后从桶中摇摇晃晃地跨了出来。   她身上衣服都已湿透,方才又在水中被他连拉带扯,此刻整个人狼狈至极,由于衣服湿沉,她低头整理衣服时,又显得极为笨拙。   李萧寒实在看不下去,他觉得林月芽简直叫人无法理解,衣服都湿成那样,还有穿着的必要?   “都脱了。”李萧寒说着,从一旁衣架上将他之前穿的那件牙白色长袍取下,朝林月芽丢去,“先穿这个。”   林月芽没来及反应,下意识上前两步先将衣服抱住。   可随后意识到了什么,那张小脸便又开始发烫。   她抿唇看着李萧寒,那股委屈的劲儿又出来了。   方才哪里没被他摸过,这会儿又害怕个什么劲儿,李萧寒斜了她一眼,转身走到红木桌前,倒了杯水喝,也不知道为何,方才行过事后,他感到异常口渴。   林月芽见李萧寒不在看她,这才赶紧将身上的衣服一层层脱掉。 ( 重要提示: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. c o m 老域名,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.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。 )   林月芽平日里看着虽然瘦小,但由于常年做的都是劳力活,身上的线条紧致好看,似乎没有一处是多余的。   尤其是侧面看去,玲珑有致,不该小的地方也丝毫不显小,倒是极会长。   李萧寒见她半晌不出声,以为她已经换好,回过身来准备与她说话,却正好看到她只着一件最里的小衣,准备穿他的长袍。   林月芽余光扫到李萧寒看了过来,心里一紧,下意识就背过身去。   这下好了,小蜜桃也让他瞧了去。   “你故意的?”李萧寒方才平静下来的那股躁动,似乎瞬间又被点燃。   林月芽手忙脚乱的将长袍穿好,这才缓缓转过身来。   她十分不解地看着李萧寒,她不明白他怎么总说她是故意的,她到底故意什么了。   李萧寒发觉,他不仅见不得林月芽哭,更见不得她这样微微歪着脑袋,一脸无辜地看着他。   这让他体内莫名生出一股不知为何物的冲动,他似乎又想做些什么了。   李萧寒迅速打消那个念头,将水一口喝尽,搁下杯子就朝外走,临推门前,他冲她道:“收拾好了再出来。”   寝屋比净房稍微凉些,感受到丝丝凉意,李萧寒头脑便清楚了些,其实他早该出来的,就不应当在里面等她,好端端又起了那样的心思,果真是没出息极了。   李萧寒坐在榻边,不由又低头看了眼那东西,看来不论什么事,想要做好都是需要学习的,是他太过大意,没有做好准备就行此事。   李萧寒胡思乱想之际,林月芽已整理妥当走了出来,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,就一件长袍而已,只是她比李萧寒矮小太多,穿上这衣服显得不伦不类,她只得将袍子下摆处打了几个结,这才没有拖到地上。   李萧寒看了她一眼,单一件长袍肯定回不去,他不会留她的,该有的规矩不能乱。   抬手指了指一旁的衣柜,李萧寒淡道:“里面有大氅,自己取来穿。”   林月芽乖巧点头。   从云腾院离开前,春萝拿了碗汤药给她,这药她几个月前就喝过,苦涩难咽,只是那时喝完后没有今日这样可口的蜜饯。   林月芽如上次一样,没有丝毫犹豫,仰头喝下。   这碗避子汤是一早就准备好的,所以李萧寒从叫她过去的那刻起,就是做了这样的打算的,不是一时兴起。   罢了,都发了那样的毒誓,这次应当不会再骗她了。   回去的路上,也是春萝送她。 ㈧_ ○_電_芓_書_W_ w_ ω_.Τ_Χ_t_捌_0. c_c   林月芽原本说不用她送,却拗不过春萝,她知道春萝今日受罚,身子不适,便刻意放慢脚步,春萝自是看得出来她的体谅,再看林月芽时,眸中又多了一份疼惜。   多好的一个小姑娘啊,的确不该在侯府蹉跎。   侯府的深夜极为安静,手中的灯迎着冬日凛冽的寒风,忽明忽暗,身后的影子被拉得极长,随着火光不断跳动。   林月芽的思绪也被寒风吹散,一会儿飞去两月前的那个夜晚,一会儿飞去儿时的某个时光,一会儿又飞回了云腾院。   这一切好似做梦,却又无比真实。   终于,她回到小院,与春萝告别后,她没有急着进去,而是仰头看着夜空中的那轮弯月出神。许久后,她烦乱复杂的心绪才在这份静谧中恢复平静。 第27章第二十七章   林月芽是一口气跑过去的,坐在那里时还在紧张地喘着气,听到李萧寒说一会儿要检查,这让她更加紧张。   忍不住又想与他争辩,可一想到李萧寒方才说话时骇人的模样,她又打了退堂鼓。   她这两日果真是胆子大了,和李萧寒较劲了几次,如今下意识就想与他对抗,这是不理智的。可是她又没有做错,本来就该将事情讲清楚,如果一开始就讲清楚了,也许就不会生出后面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来。   林月芽悄悄抬眼,见李萧寒一双深邃的眸子还在盯着她看,赶紧坐直腰背,将书打开。   只是看了一眼,她的小脸瞬间涨红,脑袋也嗡地一下发懵。   这书的第一页,竟然是一对儿男女搂抱在一起,口齿相接。   她顿觉手中的书无比滚烫,耳根也跟着升温,她迅速将书合上,羞臊地简直想找个地板缝钻进去。   她拿起杯子一口气就喝了两杯水,缓了好半天,脸颊才不似方才那般灼烧。   她又偷偷抬眼,此刻的李萧寒正面无表情地看书,当真就是一副专心学习的模样,和之前他查阅卷宗时的神情无异。   他盯着一页看了许久,才翻过去看下一页。   他似是知道林月芽在看他,忽然就道:“读书需专心,你想得太多了,便会静不下心来。”   林月芽简直欲哭无泪,这个时候他还要怪她多想,这哪里是多想,她不明白,怎么会有人强迫别人学这样的东西,什么端方君子,什么清冷高贵,李萧寒此刻在她心中,就好似一棵大树上结的果子,表面看着光静饱满,实则一口下去,里面早已溃烂发黑。   甚至还藏着一条大虫子。   林月芽一边在心里骂他,一边又硬着头皮重新将书打开,她这次只是象征性地翻过一页又一页,眼睛根本不敢在那些画面上停留。   这边李萧寒已经将有关亲吻方面的内容全部看完,他觉得喉咙干涩,一连喝了三盏差,才稍稍舒服些。   喝茶的时候,他就一直在看林月芽。   他看出她态度极其敷衍,满脸都是惊慌与抗拒,她那如坐针毡的模样,再配上一张红如娇花的小脸蛋,让他忍不住就想上去使劲儿捏两下。   越看越觉得有趣。   李萧寒有片刻的失神,可随后意识到了什么,便立即收回视线。   暂且不管她,学习更为重要,他得先学会了,再去想其他的事。   又看了一阵,李萧寒提起茶壶准备倒水,发觉里面已经空了,便叫林月芽出去取水。   林月芽如蒙大赦,立即跑过去将空壶提走。原本片刻就能回来,她硬是在外面磨蹭了好半天才进去。   倒茶的时候,李萧寒问她:“方才为何不看了?”   林月芽小手一抖,结结巴巴开口:看、看完了。   李萧寒端起茶盏,“我才刚将第一章看完,你就将整本书都看完了?”   林月芽咬着嘴唇,胡乱点头。   李萧寒喝完,却没将茶盏放下,而是握在手中来回转着把玩,“可看会了?”   林月芽怕他要提问,紧张地直揪衣摆,这会儿点头也不是,摇头也不是。   “到底会了没有?”李萧寒催她。   林月芽站在那里还是没有回答,此刻的她满面通红,连带着那小巧的耳垂也好似要滴血。   李萧寒没在逼问,他拿起桌上的茶壶,将那被握得发热的茶盏倒满,递到林月芽面前,“喝。”   林月芽没敢去接,这茶盏是用白玉制成,上面还镶着金线,春萝之前就叮嘱过她,这东西价值连城,伺候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谨慎。   林月芽不明所以,无措地看着他。   李萧寒却道:“怎么,嫌弃?”   林月芽抿抿唇,在李萧寒面前,她怎么敢嫌弃,只有李萧寒嫌弃她的份。   罢了,他非要她喝,那她喝了便是,谁让这是李萧寒,只要他递过来的,她就必须得接着,不然他可能又要做什么奇怪的举动。   林月芽暗叹一声,双手接过茶盏,当着李萧寒的面抿了一小口,想要放下时,又被李萧寒拦住。   他握住她手腕,“喝下去,不要咽。”   林月芽虽不理解,但还是照做了。   她将茶水含在口中,一双疑惑的眼睛瞪得圆圆的。   李萧寒忽然起身,将她拉到书案前,后背抵住案边,手臂顺势而上,紧紧将那纤细可握的腰身揽在怀中。   林月芽开始本能地挣扎,李萧寒却将她紧紧按在身前,他俯身靠在那个微微颤抖的耳畔旁,用极为克制的语气道:“别乱动。”   二人距离紧密,她感受到李萧寒身体的变化,登时便不敢妄动,整个人僵住了一般。   李萧寒勾起她下巴,按照书中讲的那样,将这软糯的两瓣东西轻轻包裹。   不断地游走探寻,气息里尽是茶香。   起初林月芽只是僵直着不敢动,在他的引导与带动下,她竟也逐渐松弛下来。 第28章第二十八章   林月芽一晚上没睡踏实,她总会想起当初被送去李萧寒房中那晚,赵嬷嬷与长公主说的那番话。   不喜便杀了。   第二日天还未亮,她就醒了。   碧喜也替她紧张,一早就帮她开始梳妆,她前两日问过林月芽,为何侯爷会突然给她买这么多珠宝首饰,林月芽也不清楚,就按李萧寒与她说得那样回答的。   这些东西待她走了以后是要还的。   碧喜不信,林月芽也没有再解释什么,李萧寒的心思实在难捉摸。   不出一会儿,碧喜就将一个漂亮的百合髻盘好了,林月芽不让她用李萧寒买的那些珠宝首饰,最后只得挑两个小巧的珠花插在发髻上。   碧喜打开柜子,取了一条月白色长裙给她,又将前些日子李萧寒送来的兔毛红底披肩拿了出来,这身搭起来漂亮暖和的同时,也不会显得高调。   林月芽临出门时,忽又改了主意,将那披肩脱下,换上了之前常穿的那件缟色短袄。   这便看起来过于素净了,碧喜不解道:“你浑身上下只有这件兔毛小披肩能壮脸面了,你为何不穿呐?”   林月芽没有解释,只是摇摇头。   碧喜忍不住又念叨起来,“咱们可是要去见老夫人的,她老人家这次可是带了两位表姑娘回来,就算不说也能猜到是为了什么,你就一点也不怕吗?”   林月芽眉心微微蹙起,碧喜说得不假,她的确怕,怕李老夫人会刁难她,毕竟阖府上下如今都在传,李萧寒喜极了她,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。   她虽然没有对谁动过男女之情,可她也是知道的,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,是不会强迫那个人的,更不会一次又一次违背那个人的意愿。   碧喜又将兔毛小披肩拿起,作势要帮她换上,“这是侯爷送你的,你若是穿着去,老夫人没准念在侯爷的面上,能少找咱们些麻烦。”   林月芽摆摆手,还是没有穿。   碧喜说得这些,她有考虑过,她就是单纯的不想惹眼,她只想让老夫人和那两个表姑娘知道,她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存在,不要将她放在心上。   松兰院,今晨天一擦亮,李老夫人就醒了。   赶了近一月的路,昨晚又因为换地方睡得不踏实,身旁的嬷嬷劝她再眯一会儿,李老夫人却摆摆手:“若是个懂规矩的,想必一会儿就到了,我便不歇着了。”   这话说完不久,林月芽当真就到了。   开门时,外面吹着寒风,瘦小的姑娘呼出来的气都带着白雾。   李老夫人看人喜欢先看眼睛,她觉得一个人若是心思不纯,从眼睛就能看出一二,待林月芽走进屋里,李老夫人又冲她招了招手,将她唤到跟前。   在看清楚林月芽这双眼睛时,李老夫人顿时心下了然,这双眼睛是哄不了人的,绝不是个能存坏心思的。她这六十余年,还从未见过哪个这样岁数的女子,能有这般干净透亮的眉眼。   怨不得寒儿喜欢。   老夫人招呼她落座。   林月芽受宠若惊,其实从一进松兰院的大门起,她的心脏便突突直跳,直到现在看到一脸慈祥的老夫人笑着让她坐下,那慌乱的心才渐渐平静。   二人一道用早膳,李老夫人喝了几口粥,见林月芽僵坐在那里不敢动筷子,就笑着将盘子向她面前推了推,“在我这院子不用拘着。”   林月芽的惊讶就写在脸上,她愣了一瞬,连忙夹了那道菜。   李老夫人望着她,笑而不语。   用过早膳,两人又去前厅喝茶。   李老夫人用玩笑似地语气问林月芽:“寒儿是不是总冲你板脸色?”   林月芽哪里敢说实话,自是连忙摇头。   李老夫人却是朗笑出声,“看看,我就知道你不敢说实话,别看我七年没回府,三岁看到老你可知,他打小就是这样一个性子,刀子嘴豆腐心。”   林月芽尴尬地陪着老人家笑了笑,却在心底不赞同她的话,她觉得李萧寒的心可不是豆腐做的,至少也得是石板。   只是林月芽没料到,李老夫人根本不是来敲打她的。老夫人眉眼慈祥,性格活络,几句话就让林月芽在不知不觉中,越来越放松。她打心里开始喜欢这位老人。   李老夫人知道她哑巴说不得话,每每和她说完,便一面看她的反应,一面去听碧喜转述。   有时候碧喜还没说完,李老夫人就先笑了起来,林月芽的口齿很清晰,简单的话不难猜。若不是哑疾的缘故,想来也是个说话好听的姑娘。   两人聊了许多,却是从头到尾没有问过林月芽的身世,李老夫人心里明镜,能让孙儿领进院里的人,家世定是清白的。   “你这喉咙病了多久,可还能治好么?”李老夫人忽然关切地问她。   林月芽不由鼻中酸涩。   这么多年了,李老夫人是头一个问她还能不能治好的人。   她记得儿时中毒后昏迷不醒,祖母怕花钱,不让请郎中,待她醒来后,嗓子就坏了。   后来她长大了些,偷偷跑去村口找郎中,那郎中见她可怜,就帮忙瞧了一二,最后还是摇头道:“时间太久了,毒气都不知跑哪儿去了,看不好的,回去吧。”   一想到这些,林月芽心中又苦又涩,她强将眼泪憋了回去,朝李老夫人摇摇头:治不好的。   李老夫人略微沉吟,片刻后,对身旁的王嬷嬷道:“去将老余叫来。” 第29章第二十九章   幽暗中,那双透亮的眸子直直望着他,似乎散发着眸中惑人的光晕,将周身的黑暗一点点填满。   李萧寒抬手,用拇指指腹在她湿润的唇畔上轻轻擦拭了一下,随后他俯身上前,靠在她耳畔,“以后,没我吩咐不要做这样的事。”   他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警告。   林月芽的自证,让李萧寒在一瞬间几乎失控,这样的失控充满了挑衅。   他不喜欢这样,在李萧寒的认知里,不论在何处,面对谁,他都不能落于下风。   他不能在她面前失控,这无异于是在告诉她,她可以凭借这些来拿捏他。   李萧寒话音一落,便将林月芽推开。   林月芽猝不及防,身子重重靠在了车板上。她忍着后背的疼痛,将自己蜷缩在床板的最角落里。   冬日的寒夜冷得渗人。   纵是有棉被裹着,林月芽还是觉得冷,她一路打了好几个喷嚏,怕惹李萧寒不悦,她便拿着手帕,每次想要打喷嚏时,就用帕子堵着。   又过了半个时辰,马车终于停下。   李萧寒下去同车夫低声交谈,林月芽笨手笨脚好半天才从马车上下来。   这马车不是前两次他们出府时那辆,那辆宽大华贵,一看就是勋贵人家的马车,而今日这辆,简单破旧,与李萧寒的身份着实不匹配。   借着客栈门前的灯火,林月芽这才发觉,不仅是马车,连李萧寒的服饰也与往常不同,他一席墨蓝长衫,如同一位寻常人家的公子,只是衣着再普通,还是没能将他独有的轩贵气质掩盖。   林月芽垂眼看自己身上这套衣裙。   这衣裙是她在西院的时候常穿的那件,早就被碧喜压在了柜子的最下面,好几次碧喜说要扔,她都没有同意,怎地今夜会被翻出来,穿在了她的身上。  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睡得那样沉,连被人换衣服抱上马车都没有醒来。   李萧寒同马车夫说完话,就招她一起朝客栈里面走,那马车夫又坐上马车,赶着车不知要去何处。   明日就是除夕,正常情况下很少还会有客人打尖住店,更别提在这个时辰了。   李萧寒上前敲门,过了许久门才打开。   一个四十好几的男人带着两个年轻伙计,没着急邀他们进去,而是警惕地将二人打量一番,又看了李萧寒递出的户籍证,这才将门彻底打开,赔着笑脸迎他们进去。   到底是做生意的,过年前后客栈的生意本就难做,好不容易碰到一个赶路的,能多赚一点是一点,那男人看了看躲在后边垂眸不语的林月芽,又看了看眼前一脸贵气的李萧寒,笑着问他:“公子要开几间房啊?”   “一间。”李萧寒没有犹豫。   那老板还不死心,又道:“哎呀,公子你是不知道,我们这儿没有双人的客房,普通客房床板狭小,你这样身高的,若是同小娘子挤一起,怕是会睡不踏实。”   身后的林月芽红了脸。   李萧寒却道无妨,还顺便叫了两个简单的热菜,让直接送去房间。   老板说不动他,只好作罢。   林月芽跟着李萧寒来到二楼客房,正如那老板所说,客房的床板的确不大,就同她的小屋里的床板差不多大小,挤两个人的确有些困难。   不过想来李萧寒也不会同她挤,她趴桌上应付几个时辰,或者拿一床被子在地上讲究一下,估计没几个时辰天就亮了。   桌上摆着一个茶壶,里面的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,喝一口冻得人牙根疼。   林月芽提着壶,打算去帮李萧寒去楼下要点热茶,李萧寒却没让她去,“无妨的。”   这一路应付的日子还在后面,有的喝就不错了。   林月芽极为乖顺地站在桌旁,李萧寒冲一旁椅子扬了扬下巴,示意她坐下,“你要站一晚上?”   林月芽摇摇头,立刻乖乖坐下,片刻犹豫后,她冲李萧寒小心翼翼地试探:侯爷不埋奴婢了?   李萧寒望着她,无奈道:“若真要埋你,何须我亲自动手。”   李萧寒本意是想要让她宽心,可这话传到林月芽耳中,那句“何须亲自动手”便能听出几分异样来。   林月芽猛然觉出,李萧寒真的动过要埋她的心思。 第30章第三十章   从客栈出来的时候,李萧寒面容镇定,看不出一丝异样,林月芽从出客房门开始,就一直垂着头,一张小脸烧得火红。   两人没在客栈用早膳,留下的银子足够换个更结实宽大的床板了。   他们拿了些干粮回到马车上。   昨日夜深,林月芽始终没看清马车夫的面容,今日才将马车夫的长相看清。   这马车夫看着年岁同李萧寒差不多大,面容干净,五官端正,放在人群里毫不惹眼,可不知为何,对上他那双眼睛时,林月芽总觉得有股渗人的寒意。   她听到李萧寒唤他夏冗,这样想来便应当和夏河一样,都是李萧寒的随从。   马车继续向暨县赶路。   林月芽记不清上一次见到大山是什么时候了,好像就是六年前,从来到上京那刻起,她就再也未见过山河。   儿时的林月芽很喜欢与同村的几个同龄小伙伴,一起在山间田野里奔跑玩耍,有时候天黑了实在饿得不行才会回家,为这个事也没少挨祖母的打骂,但是对那个时候的林月芽而言,那顿打骂也是值了的。   林月芽也顾不得寒风割脸,时不时挑开车帘去看外面的景色,越看越觉得心胸宽阔,若不是顾忌车里还坐着李萧寒,她真想将那车帘彻底卷起来,一直望着外面的天地。   “无事可做?”一旁的李萧寒终于忍不住问她。   林月芽茫然回头,他们在马车里赶路,若是连看看景色都不允,那还能做什么呢?   林月芽到底还是不敢惹李萧寒,她一看到他板着脸,就莫名想起那句“把你埋了”。   她乖乖将帘子放下,老老实实端坐着。   李萧寒从车板下取出一个熟悉的红木盒,林月芽眯着眼瞧了半天,终于反应过来这是什么。   她脸颊瞬间蹦出两朵红云,又惊又惧地冲李萧寒道:侯爷,你怎么将这个带出来了?   李萧寒一边开锁,一边看她,“你叫我什么?”   林月芽顿了顿,才发觉刚才一时情急,脱口而出了,她抿抿唇,重新作出口型:公子。   李萧寒停下手中动作,一双冷眼盯着她问:“再想,应当叫我什么?”   一想到红木盒里的那本书,林月芽下意识脸就红了,她垂着眼不敢去看李萧寒,想了许久,实在不知该怎么称呼李萧寒了,只能将头越垂越低。   李萧寒将木盒放至一旁,冷声质问,“昨夜说得你忘了?”   林月芽耷拉着脑袋摇头:没忘。   李萧寒抬手将她下巴勾起,“那你说说,寻常夫妻怎么称呼彼此?”   林月芽抿着唇,片刻后,轻轻开口:夫君。   李萧寒抬手将那红得发紫的脸蛋上用力捏一提,“记住了,别以为你出不了声,旁人就瞧不出来,若是让有心人看到,便会坏了我大事。”   林月芽痛得蹙眉,连连点头:我记住了,不会再叫错的。   “再叫一次。”   夫君,夫君,夫君。   林月芽痛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,她一连念了三次,李萧寒才收回手,重新去开红木盒。   林月芽趁李萧寒没看她,捂着脸颊狠狠剜了他一眼。   “日后若是想骂我,或是想瞪我,最好别让我知道。”李萧寒冷冷道。   林月芽瞬间头皮发麻,她实在想不明白,他没有看她,她也完全没有出声,怎么他就能知道她骂了他,瞪了他呢?   林月芽立即将脸转向别处,不敢再去看李萧寒。   可她等了许久,都未发觉李萧寒有什么新动静,于是回过头悄悄去看。   这红木盒里果然放着《龙凤呈祥》,只是它的侧边多了一个暗夹,那敞开的暗夹里,放着两本小册子。   李萧寒拿出其中一本,借着身旁车窗透来的亮光,蹙眉翻开。   余光瞥见林月芽正在看他,见她无事可做,李萧寒顺手就将木盒里那本《凤》丢了过去。   “人的寿命有限,随意浪费时间无异于是在自尽。”   那本书落在林月芽怀中,正好翻开了一页,上面的图画,只看一眼就会叫人面红耳赤。   林月芽脸皮本来就薄,她用最快的速度将书合上,可抬眼去看李萧寒时,那脸蛋又开始红得发烫。   李萧寒原本只是斜了一眼,却正好对上她那双惊乱的眸子。 第31章第三十一章   小桃就靠在净房门外,无聊的拿脚尖在地上画圈,李萧寒推门进来,小桃连忙收了神色,挺直腰背冲他行礼。   小桃并不知道李萧寒的真实身份,爷爷只是告诉她,要小心伺候这二人,小桃觉得夫人不仅好看,整个人恬静温柔,一看就是很好相处的人,可老爷却不是这样,他虽说也极为俊美,但小桃一点也不敢多看,他的眼神实在是有些骇人,让人只看一样就觉得周身发寒。   李萧寒看了眼小桃身后的净房,问她林月芽是何时进去的。   小桃估算着也有一盏茶的时间。   李萧寒蹙眉冲她摆了摆手,小桃立刻退了出去。   林月芽睡着了,她被李萧寒从水中抱起时,才猛然惊醒。   她身上毫无遮挡,全然暴露在李萧寒眼中,她一下就慌了,下意识就在他怀中挣扎。   李萧寒却将她抱得更紧,直接就踢开净房的门,向床榻那边走去。   整个主屋不仅烧着地龙,还摆着几个炭盆,冷倒是不冷,但就这样赤条条被李萧寒抱着从净房出来,林月芽自然是无法接受,她震惊地看着李萧寒,那眼神就好像是在说:你怎么可以这样?   李萧寒将她扔到床榻上,顺手脱下外衣扔在她的身上,就好像能轻而易举读懂她心思似的,冷声对她道:“我若不这样,你便溺死在那一堆花瓣中了。”   林月芽这才意识到,方才她由于太过惬意舒适,忍不住丢盹儿了。   可是感谢的话她真的说不出口,再怎么样,将她叫醒便好,直接就这样抱着出来,实在太让人难为情了。   林月芽咬了下唇畔,红着脸与他道:我的衣服还都在里面。   李萧寒斜了她一眼,转身走回净房。   林月芽在外面等了好半天也没将李萧寒等出来,待那净房的门好不容易被打开时,她看到李萧寒只着一件长袍向这边走来。   林月芽疑惑道:我的衣服……   李萧寒又是看都没看她,直接就道:“麻烦,等一会儿进去再穿。”   一会儿还要进去。   林月芽暗忖着这句话,怔怔地看着李萧寒,他身上沾着水汽,一看便是方才沐浴过的模样。   李萧寒走到桌旁倒了盏茶,喝完后又扭过脸来问林月芽要不要喝。   林月芽还在怔神,他索性直接倒了一杯递到她面前,“喝了,一会儿会口渴的。”   林月芽一下回过神来,她捧着茶盏,小口小口地抿着茶水。   李萧寒看她这副模样,不由笑了,“前几日在客栈时,你不是想要试一试么,如今不肯了?”   林月芽连忙摇头:我肯,我是在想书里的内容。   原来如此,倒是他多虑了。   林月芽喝完茶,她没有将茶盏递给李萧寒,而是披着他的外衣,起身来到桌边,她放下茶盏,一动不动就站在那里,背对着李萧寒。   就在李萧寒等得有些失了耐性的时候,林月芽忽地将那件墨蓝色的外衣缓缓脱下,在露出那张白嫩纤细的蝴蝶背时,又忽地停下动作。   她微微侧脸,回眸看去。   李萧寒还在床边站着,看到她明眸流转的刹那,一股即将压抑不住的情绪瞬间涌了上来。   林月芽慢慢回过身,那外衣刚好滑落在她肩头略微再向下一点的地方,随着她一步步向这边走来,那极为诱人的地方若隐若现,呼之欲出。   而那一向纯净的眸子,在此刻多了一份妩媚,这种妩媚与纯净并不矛盾,反而交织在一起,生出一种更加蛊人的魅惑。   李萧寒喉结微动,呼吸也逐渐失了均匀。   林月芽站到他身前,微微仰头,四目相对的瞬间,她眸光闪动逃离,最后,她踮起脚尖在那张棱角分明的下巴上,轻咬了一下。   到底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,林月芽咬完后,心里还是不由生出一丝慌乱,她强压着那份慌乱,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。   见他那双幽暗深邃的眉眼,一刻也未从她身上离开,林月芽的心瞬间就稳住了,于是她壮着胆子又进一步。   她缓缓松开手,不顾那件正在向下滑落的外衣,将两条细长的胳膊缠在他脖颈上。   就在她想要去吻那喉结的时候,林月芽忽然脚下一空,整个身子被李萧寒腾空抱起。   他迅速转身将她直接扔上床榻,纵然这床榻柔软,却还是叫林月芽身后一痛。   还未来及做其他反应,便见李萧寒动作极为敏捷地从榻旁抽出一把利剑。   林月芽心中大骇,立即抓起被褥挡在身前,还未来及细想李萧寒为何忽然如此,就见无数暗器破窗而入,直直向床榻的位置飞来。   李萧寒侧身躲避的瞬间,剑尖朝着床头一挑,床幔顷刻落下,将暗器全部拦在床外。   “躲好别出来。”   李萧寒沉声说完,从地上抓起外衣几步就没了人影。   林月芽在方才听到暗器叮呤咣啷落在地板上的声音,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,此刻她噤若寒蝉,裹着被子根本不敢向外看。   李萧寒提剑出来时,夏冗已经在同刺客开始厮杀,院里一共五名黑衣人,看到李萧寒现身,当中三个立刻朝这边袭来,还有两个被夏冗缠住无法脱身。 第32章第三十二章   夏冗替李萧寒做事已有六年之久,在这期间,他从未见过李萧寒会有临时改变计划的举动,这是第一次。   这本账册的确重要,关系着大齐的未来。   李萧寒不放心也属正常,可他始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,却又一时说不出来。   见到李萧寒准备上马车时,夏冗还是没忍住与他道:“公子,这样一来,岂不是会耽误行程……”   李萧寒却道:“无妨,我自有安排。”   以夏冗对李萧寒的了解,他如此回答,便是已经想好了对策,既是如此,那他便不必担忧了。   李萧寒一进马车,就看见林月芽端坐在那里,怀中抱着红木盒,见他坐稳,就将红木盒朝他递来。   李萧寒接过木盒,发觉这盒子周身竟是温热的,他不由抬眼看向一脸疲色的林月芽。   “你将它抱了一路?”李萧寒不由蹙眉。   夏冗驾车的速度比之前还要快,整个车身都在剧烈的晃动,林月芽一夜未眠,此刻又觉得浑身像是散了架,她看了李萧寒一眼,强忍住困倦,冲他点点头。   “你傻么?”李萧寒将那红木盒用力放在一旁的车板上。   林月芽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,立刻打起精神来,她不知李萧寒为何生气,只是知道他在生自己的气。   其实从阮城离开的这几个时辰里,林月芽一直在担惊受怕,她抱着红木盒才能稍稍安定一些,只要想着这里面的东西有多么重要,那账册关乎整个大齐的时候,她才能不断的说服自己不要害怕。   听到身后越来越近的马蹄声,以及夏冗从车板下拔出剑的那刻,林月芽已经哭了,可当他知道原来追过来的不是刺客,而是李萧寒时,她其实哭得更加厉害。   只是在他进来前,她已经将眼泪擦了,她知道李萧寒不喜欢她哭哭啼啼的模样。   见林月芽低着头不说话,李萧寒更气。   明明昨晚就与她说了,与这账册相比,她的命更重要。可她偏是这样一副听不懂的样子,李萧寒想要出言责备,可看到林月芽那副模样,话到嘴边却迟迟说不出口。   最后,他沉声道了一句:“是不是傻。”   林月芽鼻头一酸,心里顿觉委屈极了,她莫名就想起那本书上的一句话,这句话她有几个字不认识,问过李萧寒之后便记得极为清楚。   林月芽索性向李萧寒身边挪去,抬眼看到李萧寒正沉着脸看她,她心里一横,扬起下巴就贴了上去。   她的吻温润如春日里的细雨,不知不觉中滋润了万物。   片刻后,林月芽才猛然想起,李萧寒上次便警告过她,不允许她主动的。   林月芽立刻停下,她连忙向一旁退开,缩着脖子等待李萧寒的训斥。   可等了许久,也没将训斥等来。   林月芽紧紧抿着双唇,偷偷抬眼去看李萧寒,发觉他似乎没那么气了,这才敢和他解释。   她指了指地上的红木盒,小心翼翼道:书上写的,要是想立刻停下争吵,可以试试用……   林月芽指了指自己的嘴唇。   李萧寒没有说话,他亦是赶了一夜的路,此刻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。   他看了眼林月芽身旁的水袋。   林月芽赶忙将水袋递到他面前,讨好似的帮他把盖子拧开,还不望叫一声:夫君,喝水。   李萧寒沉着脸将水袋接过来,喝了几口后又丢还回去,靠在马车上合了眼。   这便是不打算追究了,林月芽暗暗松了口气。   过了片刻,林月芽从床铺起身,轻轻推了推李萧寒,示意他过去休息。李萧寒也没有拒绝,他心里确实有了新的打算,眼下是需要休息一会儿。   这马车狭小,李萧寒根本没法在床板上伸展,他只能上半身躺在下面,腿在床板边上将就搭着。   李萧寒的确太过困乏了,在这样差的条件下,他竟一躺下就睡了过去。   林月芽帮他将被子盖好,这才也靠在马车旁合眼休息,有几次因为地面不平稳,马车会猛地颠簸一下,她的脑袋不经意间会重重地撞在马车壁上。   也不知撞了几次,最后她实在受不了,迷迷糊糊就坐在了马车的地板上,这要比上面的凳子宽敞多了,最后她干脆就那样躺在上面睡着了。   李萧寒醒来时第一眼没看到林月芽,他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。   起身的时候发现林月芽蜷缩在地板上,他没有责备,反而还松了口气。   他将被子掀开,连拖带拽的将人移上床板,小姑娘没有醒,只是皱皱眉头,扭了两下就又沉沉地睡了过去。   李萧寒将马车门推开,在夏冗的后背上拍了一下,夏冗将马车慢慢停下。   李萧寒将账册交到他手中,让他则大路连夜将东西送往上京,而他则留下带着林月芽继续走。   夏冗迟疑不敢去接。   这就是李萧寒口中的自有办法么,这样的办法实在太不安全,夏冗不会成为靶子,就算他顺利回到上京,凭他也根本无法将账册送到殿前。   整个上京敢做这事的人,怕是只有李萧寒了。   夏冗不放心让李萧寒一个人留下,他刚想开口劝说,就见李萧寒冷着声道:“不要耽误时间,待你回京之后,直接将东西交给熊威,随后再来与我会合。”   夏冗知李萧寒心意已决,便不敢再耽误工夫,立即驾马而去。   若是真担心,那便只能再快点,争取早点与侯爷会和。   夏冗走后,李萧寒开始坐在外面赶马车。   林月芽醒来的时候以至黄昏,她头似乎没有那么难受了,喝了些水,这才想起之前的事情,不由疑惑,难道是在做梦,李萧寒没有回来?   她将车门推开一条缝隙,看到赶车的是李萧寒,这才意识到那不是在做梦。   李萧寒听到身后的动静,便与她道:“进去,外面风大。” 第33章第三十三章   李萧寒身体顿时僵住,埋怨的话梗在喉中说不出口,他觉察出身体的异样,这才意识到那暗箭有毒,若在以往,受伤的第一时间他便会有这样的意识。   今日他失神了。   李萧寒但凡出门便会带着特制的解毒丸,他趁还有意识,连忙将林月芽推开,一边拿药瓶,一边问她:“你受伤了么?”   他声音已经开始含糊不清,月色下,他的唇色以至黑紫。   他眼前泛起白雾,看不清林月芽方才说了什么,也不知她到底有没有受伤,他背靠着一棵树干,强撑着将药瓶摸出,双手一直发颤未能将药瓶打开。   林月芽也反应过来,赶忙将李萧寒手中的药瓶接过去,问他:要吃几个?   李萧寒没有任何回应,身子顺着树干向下倒去。   林月芽想要拉他,可他身子太重,根本拉不起来,最后两人一起摔了下去。   林月芽从地上爬起,在一片黑暗中将掉在地上的药瓶寻到,可不知到底吃几粒才能有效果,索性就将里面的解药一股脑全部倒了出来,约摸有七八粒,全部放进李萧寒口中。   李萧寒此刻已经彻底失去意识,不知吞咽,林月芽又连忙跑回马车中,从里面取来水袋。   她喝下一大口水,以口相喂,好不容易将那几粒药送下去后,她的口中也满是苦涩的药草味。   立春之后的山间,深夜冷得骇人,留在这里就算不被刺客杀死,也会被冻死。   眼下也只有躲进马车里,才能勉强熬过今晚。   马车就在不远处,若只她一人倒是好办,如今还要带着李萧寒,这就让林月芽为难了。   她不会赶马车,就只能将李萧寒往马车的方向拉。   她试了一下,根本拖拽不动。   夜里越来越冷,李萧寒的气息也变得更加薄弱。   林月芽想了想,又从车上取来棉被铺在地上,用力去推李萧寒。   李萧寒的身子在落叶和泥土堆里翻滚两圈,终于被她推到了棉被上。   林月芽擦擦额上的汗,气喘吁吁地起身,十指紧紧拽住棉被的一角,咬起牙根就将李萧寒往马车的方向拉。   这才刚拉了两三米,李萧寒就从棉被上掉了下来。   林月芽也被惯性闪倒,一屁股坐在地上。   她也没管身上的疼痛,再一次从地上爬起来,重新铆足劲儿将李萧寒推上棉被。   这次她又将腰带解开,把李萧寒的两只手绑与棉被绑在一起,这他便不会轻易掉下去了。   她背过身拼艰难地拉着他,豆大的汗珠从发丝间垂落。   李萧寒,你先不要死好不好。   等回到上京,你将身契还我之后,你再……   林月芽实在没有力气了,她停下来大口喘着粗气,回头看了眼月色下灰头土脸的李萧寒,叹了声气,继续用尽全力地拉他。   约摸只剩下一半距离的时候,林月芽小腿一软,整个身子又扑在了地上,随后便一声接着一声地咳嗽起来。   她真的拉不动了。   林月芽爬到李萧寒身旁,她眼泪又开始向外涌,她看着眼前面色苍白的男人,许久后,她用棉被将李萧寒裹好,这才从地上慢慢起身,向马车走去。   可走了两步,她又停下来回头看他,看了两眼,便又强迫自己往前走。   就这样反反复复几次,林月芽已经来到了马车旁,最后准备上马车时,林月芽又看了李萧寒一眼。   就在这时,远处静谧无声的树林里,忽然传来几声淅淅索索的声音。   林月芽立即警惕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,一个黑影从那边快速地向这里跑来。   山林里不乏走兽,林月芽心下一惊,来不及多想,踉踉跄跄爬上马车,将马车门紧紧合上。   待她躲进马车里,听到一声狗叫,随后又传来“咯吱咯吱”踩树叶的声音,还伴随着几声咒骂。   “让你找咱家的猪,你不好好找,找个死人干啥!真是白眼狼,就该把你回头炖了去!”   林月芽小心翼翼将车窗推开一道缝隙,借着月色向外看去。   方才的黑影原是一只狼犬,此刻它正在李萧寒身边来回转悠,时不时冲身后赶来的男子大叫。   “行了行了,大晚上你可别叫了,净给咱家添乱子!”   男人手里拿着火把,望了眼不远处的马车,伸手在狼犬的背上拍了一下,“大黄,走了走了。”   名叫大黄的狼犬没有听话离开,而是冲马车的方向叫了两声,随后它低头将棉被刨开,朝着李萧寒的脸就是一顿乱舔。 第34章第三十四章   在阮城的那几日里,李萧寒时常不在,林月芽待在屋里闲来无事,便将那本《凤》取出来看。   她也是趁小桃不在的时候看的,每次听到小桃回来,她就赶忙将书收了起来,涨红着脸还要装作无事一般。   她想学,且想快点学会。   等李萧寒觉得舒服,觉得妥帖的时候,她就可以离开了。   所以她但凡有时间,就会在心里琢磨这些事。   起初她还是会脸红心跳,看一眼都会觉得浑身不自在,后来她看得多了,再带着完成任务的想法,便又好像没觉得那样难堪了。   此刻李萧寒就躺在她旁边,而她正在按照书中所讲的那样,慢慢试探,一点点挑拨。   她没有着急,书上说了,想要做到极致的舒适,氛围感是最重要的。   所以林月芽用那张柔软无比的手指,隔着衣物反复撩动。   她小脸红似火烧,贴在李萧寒胸膛上不敢抬眼看他,耳畔下面就是他仓促的心跳,她感受到他心跳的速度越来越快,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。   差不多应当是这个时候。   林月芽纵然做了再多的心理建设,可当她的小手真的钻进去时,依旧被他灼热的温度吓地不由打起了退堂鼓。   感受到怀里人的迟疑,李萧寒忍不住翻身过来,他揽着她,凑在她耳旁,沙哑的声音里气息也失了往日的平缓,“后悔了?”   他呼出来的气呵在她耳垂上,将那耳垂也染了股温热的湿气,没等怀里人反应,李萧寒就直接含了上去。   林月芽顿时心口发麻,那股麻意直冲头顶,让她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开始颤栗。   她知道若是此刻再去拒绝,李萧寒会动怒,毕竟他的火已经被点起来了,不管如何她都要去做,尽可能的让他满足。   带着完成任务的念头,她的确没有一开始那样慌乱了,甚至还占据了主导。   从李萧寒的反应就能看得出来,林月芽的书没有白看,她的悟性也是极好的,不过几下,就让李萧寒的气息开始发颤,那双俊美的眉眼也变得迷离起来。   他没忍住顺着她耳垂就要向下去,他贴附在她纤长白皙的脖颈上,不知不觉又加了些许力道,极尽全力保持冷静的林月芽忽然有些发慌,她不想让李萧寒在那里留下痕迹,她不想让旁人看到。   林月芽的手速变得快了起来,李萧寒果然忽地仰起下巴轻呼出声。   李萧寒二十多年不经女色,却也有难忍需要解决的时候,往日里都是他自己解决,有时候疲惫至极的时候,解决完的确会有一股怅然的舒适感,可今日,他第一次被人触碰到那里的时候,那种无法言表的陌生感,让他一度失去了对自我的掌控。   这种感觉不是单单可以用舒适来形容的,实在无以言表。   李萧寒的理性从一开始就在告诉他,不该在此刻做这样的事情,可当林月芽反复触碰的时候,理智便被一点点瓦解,甚至还发出了那样的声音。   李萧寒隐约觉得有些难堪,可偏他又控制不住地想要继续……   最后结束的刹那,他闷闷地哼了一下,随后紧绷的身子逐渐恢复了平静。   林月芽的手腕酸的开始发颤,这在她的意料之外,她记得那次在净房的时候,李萧寒很快就会结束,正是因为她以为李萧寒不会让她太辛苦,才将这一章反复看了好几遍,她想着能用手就能将他伺候妥帖,且又不会太累,这简直要比肌肤相亲合算得多。   可今日的李萧寒不知怎地,竟同那时候不一样了,他为何需要这么久,久到林月芽得手腕此刻连抬都抬不起来,僵硬到没有一丝力气。   最后结束的时候,李萧寒的亵裤湿了,好在昨夜睡觉前,林月芽帮他洗漱的时候就将干净的衣裤都拿了进来。   李萧寒起身开始换衣裤,林月芽转着还在发麻的手腕,慢慢挪到他身旁,目光一直盯着他的脸看。   李萧寒侧眸看她,便觉得那张小脸比往日里又顺眼了不少,“怎么了?”   他问的时候,脸颊竟莫名其妙有些发热。   林月芽对他道:方才可觉得舒服?   李萧寒眉梢微抬,“嗯”了一声。   如此甚好,手腕上酸痛便值得了,林月芽唇角上扬,又对他道:妥帖吗?   李萧寒手上的动作忽然一顿,他眸子沉了沉,语气也凉了几分,“不妥帖。”   林月芽眉心倏然蹙起,她不解地看着他,明明方才他的表现同书上画的一样,连声音都是那样的享受,怎么可能不妥帖。 第35章第三十五章   林月芽就站在猪圈旁,她一面估算时间,一面仔细观察那几头吃了药的母猪。   她看得认真,偏着脑袋好像在做什么研究,连李萧寒回来了都没发觉。   “让你和书上学,没让你跟这些猪学。”   身后忽然传来的声音,将她吓了一跳。   林月芽快速匀了几个呼吸,转过身的时候没敢看李萧寒,她怕被他看出什么来,便低着头,脚步飞快地去寻不远处正在洗菜的夏娘。   李萧寒当她是害羞,看着那仓皇离去的背影,唇角还扬起一抹浅浅的弧度。   他回过头再看猪圈,不由疑惑,这些猪有什么可看的?   夏娘的手艺很好,那鸡配着才从山里采来的蘑菇,在放两勺她特制的酱,这样炖了半个时辰,还未出锅林月芽就已经馋了。   待做好饭,四人围坐在一张不算大的方桌旁,一道蘑菇炖鸡,两道山林野菜,还有一盘花生米。   老张又想喝酒了,夏娘在他手背上敲了一下,他撇撇嘴,夹了一个鸡翅膀,嘟囔道:“鸡腿儿你给人家,酒也不让我喝,我吃个翅膀总可以吧,吃完我就远走高飞了。”   “你想走哪儿去?”夏娘瞥他一眼。   老张“哼”了一声:“俺去重新找个疼人的娘子。”   夏娘又在他腿面上拍了一下,“你呀,没个正经,肉都堵不住你这张嘴!”   林月芽听他们说话,觉得特别有意思,脸颊的梨涡越来越深,胃口也比往日大了许多,就是拿筷子的那只手,一直在隐隐发颤,好几次都没能将菜夹住。   李萧寒也着实饿了,若是往常,他不会愿意同两个生人一起用饭,今日他也没强撑,谢过二人后,端着破边的饭碗坐在那里闷声吃了起来。   原本他还觉得那两人太过吵闹,可回头看到林月芽听的津津有味,便也不觉得烦躁了,见她手在发抖,他便夹了几样菜放到她碗里。   那边夏娘看到,忍不住就道:“你看看人家,多疼自家娘子,你呢?这么多年也没见你给我夹过菜!”   老张却道:“嘁,那你是没看见,人家娘子有多好。”   说着,他扭过脸冲李萧寒道:“你可别辜负了你家娘子,你昨个半夜躺在林子里,要死不活的模样,但凡是个有私心的,压根就不可能再管你,你家娘子这么柔弱个小身板,总共就一条棉被,也没舍得给自己用,她用那棉被将你裹得严严实实的,生怕你冻着!”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. t x t 8 0. c c   老张边吃边说,絮絮叨叨说了许久,夏娘也在一旁不住说这两人都是有福气的。   老张又说他带着大黄过去的时候,林月芽已经将李萧寒拖了十多米了,“你那样的体格,我拖着都费劲儿,这小娘子可真是能耐大。”   李萧寒忽地有些听不下去了,他搁下筷子,去看林月芽,这才发现她指甲里面都是淤青,手背上也磨破了一层皮。   用完饭后,两人回到那间小屋,李萧寒从车上取来两个药瓶,林月芽坐在他身侧,乖乖将手伸到他面前。   李萧寒脸色不算好,他一边给林月芽上药,一边道:“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,你不必管我。”   他说这话时,语气有几分生硬,这让林月芽不由腹诽,果真是个不知好赖的,她后悔了,就该不管他才是。   李萧寒朝她的伤口处吹了吹,接着又板着脸道:“你手伤到了,今晨醒来时便应当与我说。”   林月芽原本不想和他计较的,可听到这里,她实在觉得委屈,她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不就是在伺候他么?   林月芽正想开口,就见李萧寒已经上完药,抬眼望着她道:“是我疏忽了,我的过,但你日后睡觉的时候手脚最好老实些。”   林月芽到了嘴边的话,又给咽下去了,看吧,她就是说不过他的,绕来绕去又成了她的过错。  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,李萧寒又在炕上塞放了一张银票。   出院子的时候,夏娘连喊带追的朝马车这边跑,她手里提着一个盒子,里面是她烙的饼,还有十来个煮鸡蛋。   收下这番好意,林月芽在马车里一直和两人招手,直到马车走远,彻底看不清小院时,她才将马车的窗子拉上。   到底是开春了,白天在日头下,马车里也不似之前那样冷,林月芽靠在窗旁又开始认真看书,有时候李萧寒在外面累了,便会将马车停在一旁,进来吃喝些东西,稍作休息一会儿。   见林月芽的书就放在身旁,他心里一时也说不清是个什么感觉。 第36章第三十六章   林月芽第一次主动的时候,被李萧寒训斥了,后来那次,他非但没有训她,反而还平息了火气,也就是这一次4,林月芽便清楚了这个道理。   李萧寒嘴上不说,但是心里是喜欢这样的,只要她按照书上教的去做,做得好了,李萧寒便不会训她。   所以这次,林月芽才敢壮着胆子更进一步。   这一招对李萧寒果然受用,他的反应瞒不了人的。   林月芽背过身的时候,将藏在身上许久的药粉拿了出来,为了不让李萧寒看出端倪,她心里如同敲鼓,动作却缓慢柔和。   她将粉末倒进水囊,随后将外衣解开,脱到若隐若现的地方后,这才敢转过身来。   那一口水,她含在口中的时候,心好似要从喉咙里跳出,她来到李萧寒身侧,将那下了药的水送入他口中,待他一点一点彻底咽下,林月芽心头上绷了许久的那根弦,终于松了下来。   她想要结束这个吻,李萧寒却没有停止的打算,他气息越来越粗重。   人的欲望被点燃,便很难熄灭。   只是马车实在太过狭小,李萧寒身材高大,两人在里面的确很难有大的动作,只是心头的那团火实在难以压抑,他化被动为主动,不受控制似的开始不断索取。   到最后,怀里的人整个身子都变得绵绵软软,一张小脸红似火烧。   他还想有别的动作,可手刚一抬起,就被林月芽下意识给拦住了。   李萧寒蹙眉问她:“你不愿意?”   林月芽心里也是咯噔一下,她连忙松开他,违心地冲他摇头。   她是怕在小马车里会不方便。   林月芽生怕引起李萧寒怀疑,立刻羞涩地将头低下,贴附在他的怀中。   似乎是在故意逗弄他,这次如前几日在小院时不同,她没有着急,而是不断地与他周旋,每次划过去的时候,他都会周身发麻似的颤栗。   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,一把拉住她的手,喘气道:“玩够了么?”   林月芽心里着急,可是看到李萧寒还是没有任何反应,便知要躲不过了,她不能再继续耗着,万一再那药在人身上不管用,再被李萧寒觉察出端倪,她不知道李萧寒会怎么处置她,便是杀了都是有可能。   一想到这儿,林月芽片刻也不敢再耽误。   听到李萧寒气息的变化,还有那仓皇的心跳声,林月芽眼睛还时不时偷偷看他神色。   直到最后结束,李萧寒神色依旧如常,没有任何被下药的反应。   林月芽从箱子里拿出干净的衣裤给他,李萧寒从她神色上捕捉到了一丝失落,他让她坐到身边,在她红润的小脸上落下一个长长的吻,温声道:“等过几日回了上京,便不用你这般辛苦了。”   到时候便是他伺候她了。   他也想让她舒服,让她能够感受这种欢愉。   林月芽没有回话,而是将头垂得更低了,李萧寒当她是羞涩,便没有深想。   他一面换衣裤,一面又道:“你可看过打马球?”   林月芽心不在焉地摇摇头。   李萧寒难得的开始夸她,“你在骑马方面很有天赋。”   林月芽抬眸看了他一眼,随后又很快垂下眼去。   李萧寒继续自顾自地道:“打马球有意思,你应当会喜欢,待回了上京,我带你去马场教你,春闱结束后,宫里一般会办马球赛,往年都是男女同队,若是那时候你学会了……”   李萧寒说到这儿,停下来看她,见她还是耷拉着脑袋,便抬手将她脸扶起来,和她四目而对,“你肯定很快就能学会,到时候你我同队可好?”   李萧寒恐怕真的疯了,她不过是一个通房,他竟然要带她去参加上流贵胄们之间的玩乐,这不合规矩,甚至还会让人嗤笑。   她一想到她出现在马场时,那些贵人们笑着冲她指指点点,笑她不会说话,笑她身份卑贱,笑她存了攀附的心思时,她便觉得胸口发闷,像要喘不过气一般。   她不愿意,打死也不愿意,她没有必要陪着李萧寒一起疯,做那样自取其辱的事。   又或者他是在故意逗她,让她以为他可以和那些名门闺眷相提并论,等真的到了上京,也许他就会将这番话抛诸脑后。  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,林月芽都不想理会。   望着他的目光,林月芽只得笑着冲他点点头,甚至还做出了一个向往的神情。   见李萧寒唇角笑意更深,林月芽暗暗松了口气,可随即想到过了这般久,李萧寒都丝毫没有反应的时候,她便又慌乱起来。   马车重新上路,林月芽只觉得是药量不够才没有起效,便又将水囊打开,把剩下的那些粉末全部倒了进去,她想等不久后李萧寒口渴要水的时候,再试一次。   片刻后,马车忽然停了下来。   李萧寒用力将车门打开,一步便跨进车中,那双深邃的眉眼直直盯着林月芽,“你做什么了?”   李萧寒一感受到身子不适,便立刻想到是林月芽做了手脚,这便能说得通她方才为何会忽然做出那样的举动,还有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慌乱。   李萧寒的解毒丹没有了,被林月芽那日全部喂了干净。   所以他只得先将事情问清楚,再去想解决的方案。 第37章第三十七章   林月芽当然知道,以她的能力还不足以掌控这匹马,可她等不起了。   原本她还想再让李萧寒带她练习几日,可一听到夏冗马上就要与他们汇合时,林月芽便一下慌了。   这是唯一的机会,她必须要拼一把。   马儿在林间奔跑,狂风吹得她两颊生疼。   她也不知到底要去何处,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跑,快点跑,跑得越远越好。   哪怕摔断腿脚,也好过日日在李萧寒面前虚与委蛇。   也不知跑了多久,她的整个身子骨似乎都要被颠簸到散架,两个小腿也被磨得酸疼,意识也变得有些涣散。   她几次尝试想要将马停下来,可此刻的速度太快,她连坐直身子都不敢,她只能紧紧抓住缰绳,整个人都贴在马背上,就这样任由马儿肆意奔跑。   上京地处大齐中心,略偏北端,它的西北处群山环绕,东南则傍着一条内陆河。   李萧寒择的这条回京路,正是需要越过那一片西北处的山脉。   这里土壤肥沃,四季分明,许多从医者喜欢在此处寻药。   陆家世代都出过名医,陆渊的父亲与兄长,如今都在太医院任职,若他当初未考功名,便也是要进太医院的。   于他父亲来说,陆渊在行医上的天姿,是要高过他兄长的,只可惜这孩子不知随了谁的性子,肆意洒脱,是个不喜欢受约束的,便是进了翰林院,也完全一副没有向上攀爬的心思。   大年初二,他只带着一个祝梨,就往栾山的庄子跑,说是看书看得眼睛疼,要找些车前子泡水喝。   这借口着实糊弄人了,陆家没有能管住他的人,索性就由他性子去了。   陆渊一袭白衣,腰间挂着驱虫的香囊,他拎着一壶酒,慢悠悠地在林中信步,偶尔看到一只松鼠从身旁跑过,他还会蹲下拿石子逗弄。   只是走着走着,他不由停下来眯眼望着前面不远处的一地狼藉。   祝梨洗干净肉菜,就等着公子回来了再做,可等了许久未将他家公子等到,便提着把刀按照以往陆渊游走的方向寻去。   刚走进树林,就见陆渊身上扛着一个女子,气气喘吁吁地往回走。   祝梨立刻上前帮忙。   “小心些,她腿骨断了。”   陆渊没敢让祝梨上手,只是吩咐他快去准备东西,一会儿要帮这女人接骨。   林月芽此刻彻底昏迷,她的脸上毫无血色,唇畔干裂到渗出血迹。   祝梨在院子里熬药,陆渊将门窗紧闭,他给她强灌下调制好的失痛汤,又将她双手捆住,这才准备帮她接骨。   接骨带来的剧痛,便是喝下失痛汤也非常人能够忍受的,陆渊剪开她衣裙,看到看到那片猩红时,也不由啧啧。   好在这姑娘遇到的人是他,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。   接上腿骨的刹那,林月芽便被剧痛疼醒,她浑身剧烈的颤动,忍不住开始挣扎。   陆渊一面帮她清理伤口,一面温声安抚,“莫要怕,已经帮你接好了,但是伤口处还需要仔细清理,你姑且再忍忍。”   未见林月芽出声,陆渊忍不住心生好奇,他记得前两年帮熊威接过一次骨,熊威那样身板的男人,当场便嚎叫出声,将天王老子都拉出来骂。   可这女子却异常安静,除了疼的时候会扭动几下以外,连个闷哼都没有。   陆渊彻底帮她处理好之后,转身去窗边喊祝梨端药,顺便将手洁净,这才又回到床边来与林月芽说话。   “伤筋动骨需养百日,你可有家人朋友在附近?”他掏出帕子帮林月芽擦拭额上的细汗。   林月芽这会儿没有那么怕了,身子上的疼痛也比之前缓和了许多,她摇摇头,目光落在被捆住的手腕上。   陆渊这才想起,连忙给她松开了手脚,还不住地表达歉意。   林月芽也知这是为了她着想,心里并没有埋怨他。   “介意我扶你坐起来吗?”陆渊声音温润,待人彬彬有礼。 第38章第三十八章   夏冗比李萧寒预计要到的时间还要早,他一路寻过去,看到马车的时候,李萧寒才刚刚恢复体力。   夏冗不知发生了何事,见他脸色沉凝,便没敢多问,匆忙递去水囊。   李萧寒接过去没有喝,而是蹙眉闻了一阵,又将盖子拧上丢给夏冗,沉声道:“将东西收好,待回了上京,务必查出这里面到底是什么。”   夏冗应声收下。   李萧寒走出马车,看着路上马蹄留下的痕迹道:“去从彬县的庄子调一队人过来。”   一连寻了十日,都未将人寻到。   李萧寒没有回上京,直接住进了庄子。   他将碧喜叫到面前,一张冰冷的脸让人看了直打哆嗦,他沉声问:“她在上京附近,可有相熟的人?”   碧喜垂着眼不敢看他,摇摇头道:“没有听姑娘说过。”   “想清楚了再回答我。”   李萧寒一双审视的眼睛看过去,碧喜又是一个哆嗦,她仔细想了想,小声道:“好像以前有一个教书的先生,替她卖过绣品之类的,别的我就不清楚了。”   李萧寒道:“名字。”   碧喜想了许久,最终蹙眉回道:“奴婢没有问过,林姑娘也没有提过……”   她偷偷抬眼,见李萧寒目光透着股渗人的寒意,心里一紧张,便想也没想直接道:“兴许季嬷嬷知道。”   李萧寒没再问他,挥了挥手,碧喜退出去时,夏河正好从外面进来,她刻意放慢脚步,就听夏河对李萧寒道:“还未寻到。”   李萧寒声音冰冷到听不出任何情绪,“若是寻到了,将她腿脚敲断带回来。”   碧喜惊得止住呼吸,待跑去好远,才大口大口开始喘气,“月芽你疯了,你竟然真的跑了,你可千万别被找到……”   天气渐渐转暖,林月芽已经在床上躺了近两个月,腿脚已经不在疼痛,可以勉强下地,却不能久站。   林月芽起初还担心李萧寒会不会寻过来,后来时日久了,她便也渐渐放下心来。   兴许李萧寒就是嘴上说说,他那样繁忙,回京之后还有大案要处理,怎么可能分心来与她一个小通房纠缠。   一想到这儿,林月芽心情便格外好,只是可惜她那一大箱攒了许久的绣品。   这两月陆渊几乎从未下过山,翰林院那边,他告了长假,称是身体不适在庄子养病。   林月芽整日不是吃就是躺,小脸肉眼可见的圆了一圈,笑起来那梨涡更深,让人看了便不忍移眼。   陆渊坐在院子里不知在做什么,林月芽躺在床上实在无聊,她慢慢挪下床,一路扶着东西蹦蹦跳跳来到门前。   陆渊坐在木凳上,手里拿着针线在缝东西,听到门口传来响动,转身看过来。   日光下,林月芽靠在小屋的门外,一双清澈的眼眸笑眯眯地望着他。   陆渊怔愣一瞬,随即也回了一个笑容,起身扶她过来坐下。   林月芽看着桌上好看的香囊,面露惊讶地对陆渊比划道:你竟然会做这些?   “这有何难?”陆渊笑道,“天气渐渐转暖,蛇虫鼠蚁多,我便想帮你做上两个,一个挂在床头,一个戴在腰间。”   说着,他将一个鹅黄色的香囊拿在手中,放在林月芽腰间处比划,“如何,喜欢这个颜色?”   林月芽满心欢喜,从来都是她送别人绣活,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要送给她,尤其是还是出自一位男子之手,这简直太过稀奇。   她将香囊接过去,放在鼻尖下面闻了闻,立即面露喜色,冲陆渊笑着点头:喜欢,真好闻。   她鼻尖上蹭了一截指甲盖长短的黄色线头,陆渊下意识就上手帮她将线头捏掉,待收回手时,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此举不妥,立即对林月芽表示歉意。   二人相处的这段时间里,陆渊是个什么样的性格,林月芽已经有大致的了解,她也知道陆渊不是故意,便笑着摇了摇头。   陆渊的脸颊有些许泛红,他自己都尚未觉察,倒是被从厨房端药出来的祝梨瞧到了。   祝梨没敢上去叨扰,硬是站在那里等了片刻,最后还是怕手中的药凉了,这才赶忙过去。   这是治哑疾的药,林月芽喝完,又如平日那样,将嘴巴张开,让陆渊细细查看。   陆渊将手抵在她喉咙处,让她尝试发声。   陆渊问她:“若是再用些力,可还会疼?”   不疼,林月芽摇摇头。   陆渊感叹道:“真好啊,恐怕你这哑疾要好到腿脚前面去了。”   林月芽大喜,眉眼弯弯很是可人,她双手合十,不住地冲陆渊表达谢意,陆渊望了她一眼,笑着垂眼继续做另一个还未做完的香囊。   片刻后,那香囊做好,陆渊将它放到林月芽面前,犹豫了许久才开口问她,“木姑娘,待你腿脚好了,可愿意同我回上京?” 第39章第三十九章   祝梨进屋的时候,看到屋里只有陆渊一人,他呆愣愣坐在那儿,满面都是怅然愁色。   祝梨着急问:“公子,木姑娘呢?”   陆渊望了眼窗户,摇头不语。   祝梨跑过去一看,窗台上还落着一个小脚印,外面地上也有走路的痕迹,他一脚跨上去就要追,却被身后陆渊喊住。   “别追了,是她自己走的。”   祝梨一听,气呼呼扭过脸来看陆渊,“自己跑的也不行啊,木姑娘那样一个娇小女子,万一路上出什么事可怎么办,她那双腿还没彻底好呢,哦对,还有她的哑疾……”   “别说了。”陆渊是真的不高兴了,他蹙眉望了眼祝梨。   那眼神当真看着叫人有几分心疼。   祝梨了解他家公子,他也跟着叹了口气,回到陆渊身边,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。   他家公子这张嘴,多能说啊,平日里主意那样多,早前不还教人家永安侯,怎么如今到自己跟前,就没把人家姑娘哄住呢,出这么多力,费这么多心,人家该走还是走。   祝梨实在忍不住,直接蹲在陆渊跟前,开始鼓动他,“公子,咱们现在去找还来得及,我看那些画本都是这样写的,等咱们找到木姑娘,你就直接上去亲她,表明心意!”   陆渊板着脸训他,“少看那些东西,我怎么能作出这样混账的事,没经过人家姑娘同意,直接就、就那样……”   “这哪里是人做的事,这是狗吧。”   祝梨哑然起身,他又去窗户那边向外张望,嘴里还嘀嘀咕咕着:“不听便算了,反正画本都是这样写的,公子做得再对,不照样留不住人家么……”   陆渊将手中的折扇重重拍在桌子上,祝梨彻底闭嘴,他从小屋出来,直奔厨房。   何以解忧,唯有吃肉,再配三两酒。   睡一觉起来,便还是那个公子。   林月芽的腿还未彻底痊愈,她一路跑跑停停,最后实在疼痛难忍,便坐在一处小溪旁休息。   她用手捧着溪水喝,喝完便望着里面流动的倒影,缓缓叹气。   若不是听到祝梨那一声“夏河”,恐怕她还没有意识到陆真元是李萧寒的友人。   她在屋里没能听清二人之间的谈话,却是看到陆渊似乎极不耐烦,能这样对夏河的人,想来身份也不会低。   林月芽忽地想起在阮城时,李萧寒将红木盒托付给她,还要她回了上京去找陆渊。   两人都姓陆,且又都是李萧寒的友人。   林月芽忽然觉得喘不上气,胸口憋闷的难受,她又拿溪水洗了一把脸,重重地咳了几声。   她觉得上天似乎待她不算太差,至少没让她出现在夏河面前,若真到那个地步,陆真元会将她交出去么……   林月芽拿出帕子将脸上的水珠擦净,不管如何,陆真元是她的救命恩人,旁的她不必多想。   林月芽摇晃着起身,刚走两步又疼得坐下。   不远处有对瞧着四十出头的农家夫妻,赶着一辆驴车,溜溜达达地朝这边走来。   林月芽看到他们,起身招手。   这对夫妻不是个好说话的,见林月芽拿不出银子,便不想捎她。   林月芽将头上发簪取下,同他们费力地比划,待他们下山,她便将发簪当掉,到时候会补银子给他们。   两人对视一眼,又将那发簪打量了一番,这才同意让林月芽上车。   刚走没多久,这农妇忽然与林月芽攀谈起来,问她家住何处,怎么一个人来山上溜达。   见林月芽不打算和她多说,只是笑着点头,农妇扯下脸来,冲她扁扁嘴,“我们又不是坏人,你防着我作甚,这里离上京那么近,天子脚下呐,谁敢胡乱作恶。”   林月芽抱歉地冲她点点头,又指指自己的喉咙,不是她防备,是她实在说不了话。   而那农夫赶车的时候,还总是会转过脸来打量她。   林月芽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,明明前面有大路,他没有走,反而转头进了一处密林。   林月芽愈加不安,她不想同这两人一起了,刚打算起身,胳膊就被人一把抓住,这夫妻俩是做农活的,身体强健有力,她一手抓林月芽一只胳膊,将她牢牢压在车上,林月芽挣脱不过,最后干脆直接朝她胳膊上狠狠咬去。   “诶呦呦,疼死我了!”这农妇痛得脸都皱了,她冲男的喊:“你还愣什么,快帮忙!”   林月芽只觉后颈一痛,便什么也不知道了。   农妇还没敢松手,在她脸上拍了几下,确定人彻底晕过去,这才松开手,看着胳膊上的牙印,破口大骂起来。   农夫没敢劝她,跨上车将林月芽发髻上的银簪抽了出来,拿在眼前细细打量:“这能值不少呢吧!”   这农妇瞅了他一眼,啐道:“瞧你没出息的样,那玩意儿哪有她值钱。”   说完,这农妇来到林月芽身旁,将她身上搜了一遍,什么都没有。 第40章第四十章   这巴掌大的小屋,一进去便觉得气闷,连个窗子都没有。   十多个女子蜷缩在墙角处,他们嘴巴里塞着抹布,手脚被绑着麻绳,最小的不过十二三岁,最大的二十出头。   有的是被亲生父母卖来的,有的是被相熟的人骗来的,也有的如林月芽这样,是被强行绑来的。   人牙子最喜欢第一种,第一种大多数都已提前知晓自己的命运,不哭不闹,很少惹事,最不喜的便是林月芽这种,十有八九都揣着逃跑的念头,偏这种都是模样俊的,能卖个好价。   性子烈也不打紧,买他们回去的人,总能有办法将性子给磨了。   人牙子咕咚咕咚灌下一大碗水,抬眼又将这些女人扫了一圈,最后他用袖子抹掉嘴角的水,厉声道:“老实点的就给你寻个好去处,不老实的老子直接送你去窑子,听懂了么?”   女人们只得点头。   那人牙子说完,与胖男人叮嘱几句,便又推门出去。   那胖男人拿了一把锁,将门从里面锁好,这才又坐回桌旁,摸了一把桌上的刀,恶狠狠地拿眼睛将这一屋子女人扫了一遍。   最后他目光停留在林月芽脸上,不由叹气,果真是个值钱的。   他一开始总是看林月芽,最后越看心理越痒痒,又怕他哥回来训他,便气呼呼地趴在桌上,刻意不在看这边。   林月芽用胳膊碰了碰旁边的小姑娘,看着十二三的模样。   小姑娘一看就是哭过的,一双红肿的眼睛里,布满血丝,她茫然地看着林月芽。   林月芽冲她使了个眼色,将身子背过来,让她看她被绑住的一双手。   小姑娘也是个机灵的,一下就明白了林月芽的意思。   她不安地看看桌上趴着的男人,犹豫地摇摇头。   林月芽叹气,这屋里看管他们的仅有那胖男人一个,便是有刀又如何。他们有十来个人,若是都发起狠来,是能够逃出去的。   可是没有人愿意当那第一个出头的。   林月芽又去找另外一边的女人,这女人看着比林月芽大上几岁,她一开始也犹豫,最后心里一横,当真也背过身开始和林月芽互相解起手上的麻绳。   两人背对背,看不到绳子,只能凭感觉,一面解着,一面还要盯着那胖男人,生怕被他察觉。   此刻已近黄昏,那胖男人在屋里闷坐了一日,昏昏沉沉地打起盹儿来。   林月芽的绳子最先松了,她赶忙扭过身去解那女子的绳子,待解完后,两人又轻手轻脚开始解脚腕上的绳子。   旁的姑娘一开始看到,大气都不敢喘,有的全当没看到,有的也动了想要跑的心思,开始和身边的人互相解绳子。   原本静悄悄的小屋,这会儿便多了一种淅淅索索地声音。   林月芽扫了一圈,这屋中着实没有能上手的东西,那刀沉,且一碰肯定会有声响,林月芽不敢,怕将胖男人惊醒。   钥匙就在男人身上挂着,她若是直接过去拿,也容易将人惊醒。   最后她将目光落在不远处放着的一个铜盆上,蹑手蹑脚走过去,轻轻将地上的铜盆拿起,屋里的其余姑娘们皆屏住呼吸,此刻也不敢再动。   林月芽步伐轻柔到几乎没有任何声响,她站在胖男人身后,颤抖地将铜盆举起,却迟迟不敢下落,经了三个来回,也不知是哪个姑娘太过害怕,抽泣了一声,这胖男人忽然睁眼坐起。   林月芽不敢再犹豫,一咬牙,用尽浑身的力气,将那铜盆直接朝他脑袋拍去。   “咣当”一声。   那胖男人登时眼冒金星,他摇了摇脑袋,恶狠狠地转过头来,“你他娘……”   “咣当、咣当、咣当……”   林月芽慌神了,她来不及多想,瞬间又举起铜盆,不给这人继续叫嚷的机会。那张清丽可人的面容,在此刻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决绝,她一连敲了七八下,最后将那胖男人额角都敲出了血。   胖男人被她一通乱敲,敲得晕晕乎乎,却依旧没有倒下,此刻门外传来那人牙子的叫骂声,也不知他是何时回来的,敲了好几声门没见有人去开,又听到里面叮呤咣啷一阵响动,他便开始踹门。   林月芽已经筋疲力竭,整个胳膊都在颤抖,胖男人一把将那铜盆打掉,他一面捂着额头,一面死死掐住林月芽胳膊。   就在此刻,门被一脚踹开,连带着上面的锁也飞了下来。   人牙子冲里面喊道:“干啥,翻天呢!叫半天也不给老子开门!”   好不容易带了两个一看就有钱的大爷过来,想好好赚上一笔,却没想差点被这丫头搅了局。 第41章第四十一章   李萧寒说完便打算下车,林月芽没有放弃,她又上前紧紧拉住他衣袖不松。   继续哀求他:侯爷,不要送我去那种地方,我做错了,我真的错了。   李萧寒漠然道:“看不懂,懒得猜。”   “人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,也要对自己选的路负责,你说是么?”   他这番话意有所指,林月芽听出来了,李萧寒是在责怪她当初对他下药的事。   她心里一横,便忍着腿上的疼痛,跪在他面前求道:侯爷,我错了。   即便她内心从来没觉得错的人是她,但她也得同李萧寒认错。谁让李萧寒是个猪狗不如的,竟想将她送去哪种地方,她便是死也不愿意去。   李萧寒的目光一直未从她脸上离开,见她一个劲儿认错,他忽地笑了,“林月芽,你可知你这张脸,是藏不住心事的。”   他伸手将她的下巴再次捏起,“你嘴上认错,心里却在骂我,你说我该当如何?”   见她惊怔地望着他,李萧寒语气平静地对她道:“我想杀了你。”   林月芽一双泪眸就这样望着他,那张嘴也不在求他。   李萧寒走下马车,他与夏河说得话,一字不差的传进了林月芽耳中。   “送她去教乐坊。”   “现在?”   “立刻。”   林月芽顿时瘫坐在马车上。   夏河重新上马,准备赶车时,却见身后车帘一动,一道人影连滚带爬地从马车上下来。   夏河怔了一瞬,很快反应过来林月芽要逃跑。   他翻身下车,朝那道身影追去。   李萧寒就站在不远处,他看到她摔倒在地上,又不顾一切地爬起来,踉踉跄跄地接着向前跑。   她是他见过最蠢笨的人,蠢笨到妄图在他和夏河的眼皮底下,就这样堂而皇之的想要逃跑。   可笑又可怜。   然此刻的李萧寒却笑不出来,他也不知到底为何,那心绪会跟着林月芽的步伐一道起伏。   很快,夏河拦住了她的去路。   “林姑娘,不要让我为难。”   林月芽泪流满面,不住地向后退,最后她的后背撞进了一个结实的怀中。   李萧寒将她横腰抱起,大步朝庄子里走去。   “闭嘴。”   她唇畔刚一打开,便被李萧寒厉声呵住。   他不想看她说话,她总是能轻易将他激惹,他怕他万一后悔了,又将她丢进那马车里去。   他将她一路抱进主屋,最后来到净房。   别庄的净房比主厅还要大,里面有一座四方池子,池里的水是从山顶上的天然温泉引过来的。   林月芽从未见过这样奢华的净房,她也没敢多看,便继续将头埋在李萧寒怀中。   李萧寒走到池边,面无表情地将她直接扔到地上。   林月芽疼得张着嘴,半天发不出任何声响,却也不敢埋怨,她缓缓坐起身,揉着膝盖,将头垂得极低,不敢看他。   李萧寒没有理会,转身便出去了。   很快碧喜便拎着换洗的衣裙跑了进来。   她一看到林月芽,眼泪便漱漱下落,她将手中东西摆放好,立刻转身来扶她。 第42章第四十二章   林月芽的胸口在水面上一起一伏,她唇畔微张,红似滴血的脸颊上挂着水珠,发髻在入水时便已散乱,此刻一部分飘在身后的水中,还有一部分散在肩头。   “求我。”   李萧寒再次开口,唇角的笑意淡了几分。   林月芽在心底骂他,不顾一切骂他,倘若有一日她真的能够开口说话,她定要将李萧寒狠狠骂上一顿,将他做的那些不堪的事,一桩桩一件件悉数道出。   她要让所有人的知道,大齐堂堂的永安侯,大理寺卿,是这样一个卑劣的人。   见她依旧不开口,李萧寒彻底失了笑意,他后悔了,方才就该让她将这一壶酒全部喝下,看她还死鸭子嘴硬。   林月芽喘气声愈发粗重,眼神也开始迷离不清,她努力想要忍下身心的不适,可一看到李萧寒就坐在面前,还有意无意将那胸膛露出,她心口上那种瘙痒的感觉更加厉害。   见她移开目光,李萧寒索性脱下袍子跳入水中,他向她靠近,最后在距她一米远的地方停下。   “嗯,看来这药的效果差强人意,明日我便多放两倍,你觉得如何?”李萧寒语气平静与她商量。   还有明日?他简直无耻!   林月芽偏过脸不在看他,且又开始在心里大骂。   没见到想象中哭求的画面,李萧寒越发觉得心绪烦躁,他再进一步,沉声问她:“你今日的还未喝完,不如现在便喝了?”   林月芽忍得实在辛苦,若不是她一直在专心骂李萧寒来分神,恐怕她真的会忍不住开口求他。   听到李萧寒又打算让她将那酒喝光,她被迫转过脸来看他,满脸抗拒地冲他摇摇头。   这便对了,李萧寒勾起她下巴,哑声道:“求我。”   林月芽心知躲不过了,李萧寒根本没有给她选择的余地,他从一开始就是要她来求他的,若是她此刻不求,他便会失心疯似的将剩下的药全部灌给她,天知道喝了那么多药她的身子会如何,她不想冒险。   林月芽眉眼间都是哀求的神色,她颤着唇对他道:求求侯爷。   “求我什么?”李萧寒反问。   林月芽心道:求你去死。   不长记性,当着他面又骂他了,还真当他看出来?李萧寒用力捏她下巴,疼得林月芽倒吸一口冷气,她喘着气再次开口:求侯爷饶了我。   李萧寒“啧”了一声,“这个药吃下去,要么强忍着等药效过去,要么只能鱼水交欢,你想我怎么饶你?”   下作!非要她说那样无耻的话才行吗?   见林月芽一时又不说话,李萧寒的手慢慢从她唇畔移开,顺着下巴划过脖颈。   “你若是再骂我一句,我便……”   侯爷,我错了。林月芽识时务地冲他求道:我真的错了,求你,求你……   后面的话林月芽实在说不出口,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,唇畔都在颤抖,呼吸比之前还要急促粗重。   “继续。”李萧寒双眼微眯,指腹在还在不断滑动。   林月芽抿了下唇,又开口:求你帮帮我,我真的太难受了。   说完,林月芽脸颊更红,她垂着眼,睫毛不住地颤抖。   区区一句话,就让她这样为为难了?   她可知道那日她将他丢在马车里,扬长而去时,他有难受么?   李萧寒冷笑,收回手向后慢慢退开,“怎么办,我不想帮忙了。”   林月芽本就忍得极为辛苦,又被他这样撩拨得更加难受。她没想到李萧寒压根就是存了玩弄她的心思,根本就没想过帮她。   林月芽的理智终于在这一刻溃散,她气愤地冲李萧寒乱骂一通,也不管他看不看得懂,张口就是:你无耻,人渣,骗子,疯子,下作,你……   李萧寒脸色瞬间沉下,他猛地一下拉住林月芽胳膊,将她在水中直接拖拽到池边,林月芽的后背被重重一下磕在池壁,她疼得眼泪都掉出来了,她张口想要继续骂,然而李萧寒俯身便将那两畔红艳似火的唇畔狠狠含住。   她以为只有她一人在忍么。   这个吻一开始便急如雷雨,最后又宛若春日柳絮,一点一点飘落在水中,慢慢融化。   “还跑么?”他将她肩头扶住,怕她一不留神便沉入水中。   都这个时候了还要与她说话,林月芽娇愤地瞪了眼他,喘着气呵道:不、不跑了。   李萧寒冷哼一声,似是不信她的话,便又发愤似的对她。   “林、林月芽,”李萧寒此刻说话也变得断断续续,偏他还要继续说,“不会这样便宜你的,你、你记住了……”   林月芽没有心思听他又说了什么,她现在只想赶紧结束,她浑身上下散架似的没有一丝力气,若不是被李萧寒拖着按着,她恐怕早就呛水了。   她记得他们初次便是在水中,那时她刚觉得疼痛便结束了,她还庆幸来着,可今日为何会如此漫长,便是她服了那药,也还是会疼,整个身子下意识就想躬成一团。   到最后,也不知到底经历了几个回合,李萧寒才彻底将她放过。 第43章第四十三章   初夏的晨光透过窗纸照进屋里,给整间屋子都盖上了一层薄纱,温温暖暖,惬意舒适。   李萧寒许久未睡得这样沉稳,睁眼看到屋里的光线,也不由惊讶,若是从前,天还未亮他便已经醒来,这个时间连早膳都已用过许久。   他回头看向床侧里,二人之间的距离也在昨夜的睡梦中,不知不觉靠得如此近。   林月芽睡得又沉又香,连唇角都染了湿意,那湿意也在李萧寒衣袖上晕了一小片水渍。   李萧寒蹙眉,真是好大的胆子,躺着他胳膊不说,竟将他衣袖都染脏了。   姑且忍了,等她醒来再收拾她。   李萧寒耐着性子等了一阵,见林月芽依旧没有半分要醒来的意思,实在是躺不住了,时间怎能就这样平白浪费。   他清了下嗓子,胳膊上的人没有一丝反应。   他又刻意动了动身子,依旧睡得香甜。   李萧寒不想再等了,他抬手捏住那小巧的鼻尖,睡梦中的人先是眉头一蹙,随后摇晃着脑袋睁开眼来。   看到面前那张冷脸,林月芽顿时醒神。   李萧寒望着她道:“胳膊。”   林月芽这才意识到她躺在了李萧寒的胳膊上,赶忙坐起身子,看到衣袖上的痕迹,她脸颊一红,冲李萧寒抱歉地道:侯爷,我一会儿就去洗干净。   “将衣服脱了。”李萧寒身下榻,一边转着发麻的胳膊,一边朝柜子走去。   他拿出一个药瓶,转身回来见林月芽坐在那里发愣,衣服还在身上穿着,便忍不住道:“又不是没见过,你羞怕什么?”   林月芽小脸涨红,乖乖照做,脱的只剩一件小衣,便又按照他吩咐趴在床上。   李萧寒将那身后的红色带子解开,开始帮她给身上的淤青涂药。   李萧寒手上的力道很轻,他手掌因长期握笔又持剑,生了一层厚厚的茧子,再加上这药膏冰凉,林月芽便觉他手碰到何处,何处便会痒痒,身子忍不住就会跟着扭动。   “疼么?”他问。   林月芽点点头。   “疼就好,我怕你不觉得疼,便又动了跑得心思。”   李萧寒说着,手上力道特意加重,林月芽疼得又是一缩,那细腰也跟着扭。   李萧寒喉结微动,咽了下口水,随后又冷着声道:“还跑么?”   林月芽老老实实摇头。   李萧寒道:“再跑便把你另一条腿也敲断。”   见林月芽扭过头来看他,李萧寒停下动作,也回望着她,冷冷开口:“就你这愚笨的模样,若当真再跑,便不一定有这次的运气了。”   林月芽知道,若是这次李萧寒没有及时出现,她的结局恐怕不会多好,一想到这个,她眼眶微红,又将头转了回去。   “这世道比你想象中的还要艰险,若是真的怕,便绝了跑得心思,不论在何处,也只有我能护住你,明白么?”   见林月芽没有回应,他沉着脸又在那青紫的痕迹上故意压了一下。   林月芽疼得身体一缩,红着眼回头瞪他。   李萧寒望着她这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,忍不住挑了下眉,“怎么,我说得不对?”   林月芽转瞬便服了软,乖巧地点点头:侯爷说得对,奴婢不跑了,就守在侯爷身旁,让侯爷护着奴婢。   她也不管李萧寒看没看明白,说完就又回过脸去,冲身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。   他护她还将她摔地上,还喂她喝那种药,还表面给她抹药,实际上不是来回乱摸,就是故意压她伤口,顺便再冷嘲热讽几句。   他可护得真好!   怎么老天就不让李萧寒成为哑巴呢,他那张嘴实在惹人厌烦!   李萧寒看着那小脑袋,唇角的笑意渐浓,罢了,和一个蠢货争执什么。   他垂眼继续抹药,指尖落在她肩胛骨下方的那道长疤上,“怎会落下这样一道伤痕?”   林月芽转过脸,面无表情对他道:祖母打的。   李萧寒没有说话,半晌后他忽然问她:“你祖母可还在世?”   林月芽愣了愣,再次转过脸来:不知道。   李萧寒望了眼她,继续涂药,涂抹到腰的下半部分时,林月芽又被痒得忍不住扭了几下。   李萧寒呼吸不知不觉加重,他实在不明白,上个药怎么还扭上了,他声音哑了几分,“你若是在动,我便抱你去净房。”   林月芽瞬间就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,便咬着唇不敢再动。   待李萧寒将后背上的淤青都涂抹完,林月芽终于松了口气,她刚一坐起身,就听李萧寒又道:“腿上可有伤痕?” 第44章第四十四章   “年前母亲不与我知会一声,直接将郡主接到府中,就是为了如今将我架在火上烤么?”   李萧寒言语带着埋怨,声音却依旧平静。   长公主当初也想到了这一层,但她更多的是以为李萧寒不会排斥裴莹盈,“娶谁不是娶呢?莹盈是我看着长大的,自幼就与你相识,知根知底有什么不好?”   “知根知底?”   李萧寒唇角的笑意让长公主心里莫名冷了一瞬,她疑惑开口,“你什么意思?”   李萧寒没急着说下去,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,这才开始,“母亲方才说得不对,婚姻大事岂能儿戏,娶谁都是娶这样的话,莫要让旁人听了去,还真当我们侯府是个随便就能进来的地方。”   长公主脸色一变,正要开口解释,就听李萧寒继续道:“再说样貌,裴莹盈那模样的我不喜欢,品性的话……”   他看了眼长公主,“需要我多说么?”   “至于家世,”李萧寒轻笑道,“母亲当真就对魏王知根知底?”   “如今圣上久病卧床,太子被废,三皇子明面上代理朝政,实则朝堂内外风云莫测,大皇子于我下药,便是拉拢不成恼羞成怒,你说,他会不会将心思放在各地封王身上?”   长公主哪里会想到这些,听到这番话,她愣了许久,才忽然意识到李萧寒在说什么,“你,你不可随意猜测。”   李萧寒神情严肃下来,“母亲,我何时会拿朝堂上的事说笑。”   长公主的心绪顿时慌乱起来,她知道李萧寒经那媚药之事,彻底不愿同大皇子往来,这次外出办事,多多少少也是和大皇子有关,若当真大皇子暗中拉拢魏王,别说是同裴莹盈成婚,日后便是连面都见不得了。   长公主又猛然想起几年前王家的事来,她心里又是一惊,赶忙就与李萧寒道:“寒儿,无论如何,你可不能将那种心思动在魏王身上,他可是你舅舅!”   “那便要看舅舅如何做了,母亲知道的,我向来公事公办。”李萧寒说着,掸掸衣袖起身,对长公主笑着道,“至于婚事,儿子自有打算,日后也不劳母亲费心了。”   长公主直到李萧寒走到门口,才终于从他的那句“公事公办”中回过神,她噌地一下站起身,对那原本异常熟悉,却让她在此时此刻感到无比陌生的身影道:“李萧寒!”   李萧寒停下脚步,回头看她。   “你……”看到李萧寒的眼神,长公主又是一瞬的怔愣,到嘴边的话竟迟迟说不出来。   李萧寒索性彻底转过身来,他恭敬地冲长公主拱手,“母亲还有何事要告知?”   长公主扶着身旁的桌子慢慢坐下,待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后,这才缓缓道:“好,婚事由你自行做主,往后我不会过问,但莹盈这个孩子,心性不坏,你……能不能留条后路给她。”   李萧寒含笑点头,可这个笑容竟在此刻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。   还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么,她记得寒儿打小就护着莹盈啊,当初为了莹盈还被那狼犬咬伤了手,怎么如今就……   长公主一手揉着眉心,一手不住地转着那佛珠。   李萧寒回到云腾院时,天已黑下,往常这个时候那小屋是亮着灯的,今日却一片黑暗,他有一瞬的晃神,随后很快想起,这会儿的林月芽应当是已经去了春和堂。   春和堂就在云腾院里,它背靠着主屋,与李萧寒的睡房仅一墙之隔,可若是要步行过去,便得绕上长廊,行走一段距离。   到底还是不如小屋方便。   林月芽可太喜欢这种不方便了,以前和李萧寒在一个院子,她每日都要提心吊胆,生怕哪里行为不规惹了李萧寒生气,如今她自己单独一个小院,身边也都是她喜欢的人,别提多高兴了。   春和堂只有三间屋子,主屋旁边有两间不大的耳房,左侧那间当做库房,平时不常用的东西都搁在里面,另外一间稍大点的便是碧喜三人的卧房。   林月芽的主屋竟还带着一间小净室,她看见那浴桶时,脸上瞬间就扬起了笑容。   见天色暗下,林月芽便打算泡个澡,早些入睡。 第45章第四十五章   季嬷嬷进侯府的时候,李萧寒还不过是个孩童,这么些年过去,她好歹算是看着李萧寒长大的,自认了解他的行为做派。   然而今晚的李萧寒彻底颠覆了季嬷嬷的认知,他不仅没有坐坐就走,反而当真歇在了春和堂。   竟连那朝服都提来了。   李萧寒原本已经沐浴歇下,结果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。   明日殿前他要将这几本账册呈上,免不了一阵腥风血雨,他本不该再为别的事费心思。然而瞥见床侧里空着的位置时,便会想起林月芽缩在那儿睡觉的模样。   愈发清醒。   李萧寒原本打算让夏河去将人叫来,可又一想到她腿脚不便,再加上以林月芽的性子,定要磨磨蹭蹭大半晌才肯过来。   如此浪费时间,倒不如他亲自寻过去。   此刻李萧寒将外衣脱下,只着这一件藏蓝色绸子里衣,在昏黄的灯光下,那衣服上带着一道道细细的光晕。   他将手搭在膝上,敞开的衣领内露出紧实的肌肤,一双深邃的眸子微眯,整个人透着不羁与放荡,很难将他同往日举手投足都是清冷华贵的那个永安侯相联系。   林月芽这边将他的朝服挂好,这才回过头来,眼睛不由自主就落在了李萧寒敞开的衣领处,她白皙的脸颊蹦出两朵红云,立即将目光移开。   “不热么?”李萧寒见她穿的严实,不由问道。   热,但是她害怕,昨日在别庄的净房里,李萧寒可对她发狂的模样,让她到现在走路都会疼。   可李萧寒就这样看着她,她又不敢说什么,便背过身去解腰间的带子。   方才李萧寒来的突然,她还未将头发挽好,一头墨发就这样散落在身后,上面的木樨花油还未彻底干透,周身都是那股淡淡的花香。   随着外面的那件衣裙脱下,墨发如瀑布般顷刻而下,李萧寒忽然就回想起之前有意无意地碰过几次,冰凉又顺滑。   他不排斥,甚至还挺喜欢的。   林月芽转过身来,慢慢向床榻这边走,夏日的衣服轻薄,她的这件月白色里衣内,绯红的小衣若隐若现。   这次便轮到李萧寒匆忙移开目光了,明日还有要事要做,他需要克制,今晚来寻她只是为了能安安稳稳休息一夜,旁的不会去做。   见李萧寒没看她了,林月芽暗暗松了口气,乖乖地爬进床榻。   李萧寒忽然问她,“今日在正堂可觉得委屈?”   林月芽摇摇头,有什么可委屈的,她原本就是奴婢,能得李老夫人喜爱已经很是难得。   李萧寒看她神情不似说谎,这才道:“后面几日忙起来我恐怕回不了侯府,若是有急事,便差人去大理寺寻我。”   能有什么事呢,林月芽不解。   李萧寒也没说下去,他目光垂落在林月芽那白嫩的脸颊上,忍不住就伸手在上面轻轻捏了一下,“三月不见,怎不见你消瘦?”   林月芽想起陆渊和祝梨,不由愣住。   李萧寒原本没打算追究她到底去了何处,眼下也不过只是随口问上一句,却没想林月芽会有这样的反应,他便忽然来了兴致,想要将那三月她的踪迹了解清楚。   “想来你应当过得不算差,我记得夏冗带人将附近的村户全部查了一遍,并未见到你的踪迹,到底去了何处?”   李萧寒说着,侧身躺下,他一手撑着头,与她四目而对,另一只手挑起她腰身上的一缕墨发,在手中玩弄起来。   林月芽睫毛颤了几下,并未开口。   李萧寒愈发好奇,甚至隐隐生出一股莫名情绪,他竟一时分辨不出这是何种情绪,只是知道,这样的情绪让他心头不悦。   “你慢慢说,我看得懂。”   他显得极有耐性,丝毫瞧不出往日的那股疏离与冰冷。他一面说着,一面将指缝间冰凉的发丝松开,开始慢慢用手指挑她里衣的带子。   林月芽面红耳赤,最后只得装作不知道陆渊是什么身份,含糊地与他道:我从马上摔下来,昏迷了,被一位郎中寻得,郎中与药童将我救下。   李萧寒“嗯”了一声,示意她继续。   他指尖钻进里衣,碰触到她的肌肤时,林月芽忽然吸了口气,顿时头皮发麻,她唇畔张了张,却没再开口。   李萧寒淡笑出声,“别怕,今日不做。”   他只是觉得沐浴过后的这个身子,光滑到让人忍不住就想摸上两下,至于其他的,待他闲下来在做,今晚要早些休息,不能耗费太多精力。   林月芽有些不信,李萧寒骗她不是一两次了,而且他的动作可丝毫没有想要停下的意思。   “继续说。”   李萧寒说话时,气息就呵在她鼻尖上,她觉得痒,抬手揉了一下,这才又开始编:我醒来时便在一处山上的小屋里,我不知那是什么地方。   “然后呢?”李萧寒道。   林月芽是真的编不下去了,她向来不擅长说谎。   李萧寒一双狐狸似的眼睛微微眯起,他忽地想起《龙》上的一张画面,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男女之间有这样大的区别,上面还写到,便是女人中,也不全然相似。 第46章第四十六章   “咿呀——”   画着黑色花脸的男子手持长刀,在戏台上转了几个来回。   最终他停在台子中央,眉眼忽然一沉,手中的尖刀直直朝着下方正中的位置而来,速度之快让人反应不及。   长公主正摇着团扇,抬眼时尖刀已从团扇中间穿过,刺入肌肤的刹那,宛如闪电般的一条长鞭瞬间出现在眼前,将男人的胳膊紧紧缠住。   与此同时戏台后涌出几名男子,手中皆持刀剑,守在院里的几名护卫在小桃出手的时候便立即迎了过来。   一时间园子里哭喊与惊呼的声音此起彼伏,几个姑娘吓得花容失色。   到底是跟着李萧寒见过几次,林月芽虽说害怕,但相比起两个何家的来说,她便显得沉稳许多。   她看出这批人今日的目标是长公主,便立即拉住碧喜朝李老夫人那桌走,李老夫人惊得早就白了脸色,身旁的嬷嬷架着她不知该往哪里去,四周皆是刀光剑影。   李老夫人觉得手背上一热,抬眼见是林月芽,她没有想到,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,能过来拉住她的会是林月芽,她内心百感交集,颤着唇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。   长公主也不知伤势如何,她此刻倒在赵嬷嬷怀中,身旁围着几名护卫。   涌进园里的护卫越来越多,这些贼人见势要逃,小桃胳膊上被划了一刀,她没有理会,还在拼命想将那男人拿下,最终她与匆忙赶来的夏冗一道将那男人制服。   那男人被押在地上,黑色的脸谱上还沾染着血迹,他恶狠狠地盯着长公主道:“杀人偿命,裴澜你可曾记得二十三年前……”   夏冗抬手敲在他后脖颈处,没能让他继续说下去。   大理寺那边李萧寒得到消息后,立即赶回侯府,一下马便直奔格兰院。   进来的路上夏冗简单将事情经过与他交代,听到那男人提起二十三年前的事时,李萧寒略微顿了一下,很快又大步向前走去。   他进门的时候,赵嬷嬷正守在床侧抹眼泪,余大夫愁眉不展直摇头。   见李萧寒进来,余大夫连忙上前道:“侯爷,快速速差人去太医院将陆院判请来。”   床榻上长公主脸色苍白,唇色发乌。夏冗随身带着特制的解毒丸,长公主已经服下,然而刀刺的伤口不深,却靠近心脉,余大夫擅长用药养身,而陆家世代承医,尤其在走针方面堪称绝妙,如今只有将他请来,才可护住长公主心脉。   李萧寒将身上的牌子交给夏河,让他立即进宫请人,随后他快步来到长公主身侧坐下,看着往日里盛气凌人的母亲,如今气若游丝的躺在那里,他默不作声地将她的手握在掌中。   片刻后,李萧寒起身离开。   他便是这样一个人,于感性而言,他应当在此刻守在长公主身边寸步不离,然而他不是医者,留在此处也毫无作用,与其这样耽误时间,不如先去将事情弄清楚。   而落在旁人眼中,母亲生死攸关,儿子不守在床前,这样的行为实在很难让人理解。   见他朝外走,赵嬷嬷跟了两步,最后还是将话咽了回去。   书房内,夏冗将那男人带到李萧寒面前,他手脚皆被捆住,脸谱已经擦拭干净,露出俊秀的五官,看年岁约摸三十出头,与之前持刀杀人时的骇人模样截然不同。   见到李萧寒的时候,他唇角带着笑意,却没急着开口,而是将目光落在了身侧的夏冗身上。   李萧寒知道他有所顾忌,便将夏冗挥退。   一时屋内只剩他们二人,男人跪在地上忽然笑出声来,“舅舅跪外甥,实在可笑。”   李萧寒眼睛微眯,冷冷地望着他道:“你是秋春容的弟弟。”   秋春容便是老永安侯李仲任曾经心心念念的那位农家女。   秋春容有一个弟弟,名为秋春贺,小她七岁,自从秋春容失踪以后,秋春贺也没了踪影。   男人听到他念出秋春容的名字时,眼睛忽地一亮,他原以为李萧寒不知这些事,却没想到他竟知道秋春容。   “秋春容?”男人神情讽刺又带着无奈地道,“她是你母亲,你不该直呼她名讳。”   当年的事在李仲任去世之后,李萧寒就已经查清了事情的原委,他沉声道:“那孩子死了,出生后便死了。”   秋春贺登时惊住,他不可置信地摇着头道:“不可能!你这双眉眼像极了姐姐,怎么会不是她的孩子!”   说着,他面露恨意地道:“是裴澜那贱人,她偷梁换柱,将她的孩子与你相换,你才是……”   李萧寒蹙眉将他打断,“当年的事你知道多少?”   李仲任伤痕累累出现在秋春容面前时,秋春容刚过及笄,秋春贺才八岁。姐弟二人自幼便没了父母,是祖母将他们拉扯大的。   半年后李仲任要走,临走时他对秋春容说,他会回来娶她,可这一走便是一年,待再次回来的时候,秋春容才知道,原来他是大齐的永安侯。   李仲任让她继续等,待他处理完手上的事情,就会八抬大轿将她接进侯府。   就是在这次他回来的时候,让秋春容怀了身孕,她一直盼,一直等,最后等来的却是长公主的人。   秋春贺记得,他躲在柜子里的时候,秋春容跪在地上不住地哀求,而那男人却说:“就你还想进永安侯府,你连给长公主提鞋都不配!”   说完,秋春容就被敲晕带走,这一走便是十五年,秋春贺寻了十五年,直到七年前,他再次与李仲任想见时,李仲任才知道,秋春容没有远嫁,他们也没有搬去南方。   李仲任向他保证,一定会弄清楚那时到底发生了何时,无论如何也会将秋春容找到,即便找不到,也会给他一个答案。   最后一次见面时,李仲任神情恍惚,他对他说,“容儿死了,是我没有保护好她。” 第47章第四十七章   林月芽没有在春和堂,出了这样的乱子,李老夫人吓得不轻,长公主被抬出园子的时候,她一下就晕过去了,好在一回到松兰院,人就醒了。   林月芽和两个何家的姑娘一起守在李老夫人旁边,便是现在府里的那些贼人都已抓到,他们依旧心有余悸。   余大夫之前一直在格兰院里忙着,陆院判一到,他才又急急忙忙赶到松兰院,李老夫人看到余大夫一头的汗,也埋怨了两句,“你也这把岁数了,跑这样急做什么,我不碍事的,就是见不得那血罢了。”   余大夫给她开了几幅安神的药。   侯府里的都知道李老夫人和长公主心里不对付,但到底是一家人,又出了这样的事,李老夫人还是关切地询问长公主的情况。   余大夫如实告知,李老夫人叹了一声,也没说话。   余大夫准备走的时候,她又忽然将人叫住,“你给月芽也把把脉,这几个月没见,怎么瞧着她无精打采的?”   一连几日都被李萧寒折腾到半夜,即便是涂了粉,她眼下还是隐隐透着青圈,再加上园子里的事,她整个人又焉了不少。   余大夫来到桌旁,林月芽将手腕伸出。   起初余大夫面色如常,然而探了片刻后,他忽然眉头一蹙,看了眼林月芽。   李老夫人见他如此神情,连忙问道:“可是有何不妥?”   余大夫收回神色,摇头道:“林姑娘脉象平稳,只是,只是……”   “只是什么?”   李萧寒跨进屋的时候,屋里人皆是一惊,今日受了惊吓,此刻便是些许风吹草动都能叫人不由打起十二分精神。   余大夫回头看到李萧寒,准备起身,李萧寒冲他做了一个不必起的手势,随后来到李老夫人身旁,两个何家的赶忙起身让开位置。   李萧寒简单关切了几句,见李老夫人并无大碍,他又来到桌旁,就坐在林月芽身侧。   屋中这样多双眼睛看着他们,林月芽脸颊倏地一下红了,她垂下头,心里责怪李萧寒。   余大夫眉心微蹙,他心有疑惑,却不敢贸然说出,只是问:“林姑娘这段时间内可服用过什么药物?”   李萧寒面容微滞,看余大夫支支吾吾没有直说,他还以为是前天夜里母猪药的原因,便轻咳一声道:“前几日她的确误服过东西,怎么了,可是出了问题?”   问题倒是没有,只是余大夫号脉时,发觉林月芽原本体内的沉毒似乎去了不少。   他看了眼床榻上的李老夫人,最后摇头道:“无事,但姑娘身子弱,再加上腿脚的问题,近些日子还是要多加休息,少出力气。”   余大夫走后,李老夫人乏了,这一屋子人便又退了下去。   林月芽步子缓慢,上廊道时,碧喜正要搀扶,却让李萧寒先她一步,直接将林月芽的胳膊揽住,亲自扶她走上长廊。   两个何家的方才与李萧寒行完礼,便朝着自己房中走去,何凡静先进了屋,何凡柔回身关门的时候,正好看到廊上的李萧寒,一双眼睛就落在林月芽身上,指节分明的手掌将林月芽的小臂扶得紧紧的。   何凡柔觉得心里堵,硬是忍着将门轻轻合上,等走进内间时才气呼呼道:“我就不明白她有什么好的,哑巴不说,如今又瘸了,侯爷那双眼睛从一进门就一直在她身上,便是当着老夫人面也不知道收敛!”   何凡静今日实在又惊又乏,此刻回到自己屋中便觉浑身酸痛,她懒得听何凡柔念叨,便直接道:“那你出去责骂侯爷吧,人家林姑娘又没做错什么。”   何凡柔被说的哑口无言,她忍不住又去窗户那边,将窗子露出一条细缝,向廊上看去。   李萧寒还有事想与李老夫人说,便没有急着走,他拉着林月芽,就这样站在长廊上。   院子里还有旁人,林月芽暗暗用力想把手缩回去,李萧寒却拉得更紧。   “今日可吓到了?”他问。   若说不怕是假,可这些同这三月的经历相比,倒也没那样怕了,更何况她一早就看出,那些人不想伤旁人的性命,他们的目标只有长公主。   林月芽摇摇头。   “出去一趟倒是将你胆子练大了。”李萧寒抬手帮她将额前一缕碎发别至耳后,“也是,你若当真是个胆小的,便也不敢给我下那药了。”   李萧寒也觉得自己奇怪,明明从书房出来那刻起,他便一直很想见她,而当林月芽就站在他面前时,他又不知要说些什么,一开口语气便不由自主变得生硬。   林月芽知道长公主如今还未彻底脱险,也觉察出李萧寒心情不好,她也不知道如何宽慰,又怕说错话将李萧寒惹得更加不悦,于是冲他微微屈腿,慢慢道:侯爷,若是无事,奴婢先回去了。   李萧寒见她急着走,心头又开始烦乱起来,他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,林月芽从他身旁经过的时候,他又下意识将她拉住。   林月芽错愕回头。   李萧寒将手慢慢松开,“在春和堂等我。”   说完,他转身下廊,又走到李老夫人门前,李老夫人好像知道李萧寒还要回来似的,他这边刚一站定,还未抬手叩门,王嬷嬷就从里面将门打开,把李萧寒迎进去。   李老夫人此时坐在罗汉床上,她冲王嬷嬷递了个眼色,王嬷嬷退到屋外,此刻屋里便只剩下她与李萧寒二人。 第48章第四十八章   陆渊曾想过,如果那时他没有坚持要木姑娘去换身衣裙,她是不是就不会离开。   可他又想,即便她那个时候不会离开,也终会有一日离开,他留不住她的。   既然木姑娘选择在那个时间离开,自然是有她的道理,他若是追上前去,便是在用恩情来让她为难。   陆渊不想那样做,他觉得他们之间应该纯粹些。   后来的一日,祝梨问他:“木姑娘的仇家该不是夏河吧?”   明明他们要一道去集市,为何夏河一来,人就跑了呢?   陆渊怎会想不到这些,在他看到林月芽留下的字条时,就已经猜到了这个可能性,且他还觉得,林月芽要躲的人不会是夏河,而是李萧寒。   他记得李萧寒曾经与他说过,侯府里的那个小通房不愿留在李萧寒身边。   当天夜里,陆渊生出一股冲动,他想要去彬县找李萧寒问问清楚,他的马车已到山脚下,却又开始犹豫不决,他当以什么身份去,又该如何开口,不管是哪种可能性,他都不该也不能去。   若木姑娘真的是从李萧寒手中逃走的,他此时去寻他,岂不是会给木姑娘添麻烦?   最后,陆渊只得坐着马车连夜回到上京。   今日一得长公主遇险的消息,他竟有那么一瞬间的欣喜,可随后他又在心里责骂自己不该在这种关头生出卑劣的心思。   陆院判陆值是陆渊的哥哥,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就立即差人去找陆渊,他今日行针过后,势必还要回宫。陆父年事已高,行针时手会颤抖,早些年久已封针,后面几日能替长公主行针的便只有陆渊。   陆渊情绪十分复杂,他潜意识里是希望能够见她一面的,可他又不希望见到她,这个地方的确不属于她,愿她如今可以平安自在。   站在格兰院前,陆渊依旧在矛盾,祝梨提着箱子已经走进院里,回头看到愣怔在院门外的陆渊时,疑惑地冲他摆手。   陆渊叹气,最后一次环顾四周,他以为不会有这样巧合的事,却没想即将收回目光时,他看到那边廊上走下来一位女子。   “木姑娘?”陆渊装作偶遇,他面容惊讶,心里一时不知悲喜。   林月芽也明显怔住,在碧喜疑惑地提醒下,她收敛神色,缓步上前,在与陆渊保持一定的距离下,冲他微微颔首:陆公子。   祝梨听到陆渊喊出那一声木姑娘时,惊呆了,他两步跨出院门,目光在两人身上快速流转,而后立即意识到这是侯府,不是那栾山的小院,便又匆忙垂下眼。   木姑娘这身衣裙,身旁又跟着小婢女,祝梨很快就明白过来,他拉了拉陆渊的袖子,小声提醒,“公子,不可再耽误时间。”   两人最终什么也没说,互相点头示意了一下,便又各自离开。   碧喜觉得奇怪,走出一段路,才开口问她:“姑娘,方才那人是谁啊,你怎么认识的?”   林月芽抿了下唇,不打算说出来,碧喜也没再问,只是莫名心里有些不安,回头又看了几眼。   李萧寒从李老夫人那边出来,又去了一趟格兰院。   长公主方才醒了,这会儿又昏睡过去。   李萧寒将陆渊叫到外间说话。   陆渊看见李萧寒的时候,神情略微有些不自然。   “长公主如今只是靠行针勉强护住心脉,往后这几日才是关键,我日日都需要过来与她行针,若是能挺过这几日,身子便可慢慢恢复,只是到底伤了根基,便是当下好了,日后也需要多加注意。”   陆渊说完,也没等李萧寒回话,便打算出去。   李萧寒顿了一下,跟着他一道向外走,“我看你今日情绪有些不对,可是出了何事?”   陆渊的确情绪不好,他猜到林月芽会是李萧寒口中的那位通房,可他又抱着一丝侥幸,也许木姑娘只是和李萧寒的某个案子有关,并不是他房中的人。   直到她真的出现在他面前,陆渊彻底不能再去自我欺骗,他救下的那位木姑娘,的确是李萧寒的通房。   陆渊向来赞赏李萧寒,他不仅机智,还极具胆识,是个有勇有谋且端方自重的君子。   可此刻陆渊不想再同他说话。   若真是君子,又怎会强留一位有恩于他的女子。   林月芽便是帮他解媚毒的人,一想起这事,陆渊胸口更加憋闷。   “真元?”见他蹙眉迟迟不语,李萧寒再次疑惑开口,“到底是出了何事?”   陆渊收敛神色,摆手道:“无事,我先回去了,明日午后会来行针。”   陆渊向来话多,若在往常,此刻他必定会宽慰几句,甚至说些轻松逗乐的话来。   然而今日,他只是寥寥几句便要离开。   李萧寒没有再问,他将陆渊送出府,便回了云腾院。   晚膳时,他对夏河道:“将这几人押去陲州劳役。”   夏河不解,“刺杀长公主应当……”   李萧寒冷冷看他一眼,夏河忽然意识到他这是在质疑李萧寒的决定,连忙闭嘴。   李萧寒觉得今日疲乏至极,他休息了片刻,又去洗漱更衣,最后来到春和堂的时候,天已黑透。   林月芽正在屋中认真的绣着经文,面前桌上摆着一本祈福的心经。   小桃今日胳膊受了伤,碧喜也跟着跑了一日,两人此刻都已回房休息,只留季嬷嬷在屋里帮忙。   林月芽知道长公主不喜欢她,她原本也没打算往她身前凑,在她心里,她早晚有一天是要离开这个地方的,没有必要去做那些无用的讨好。   季嬷嬷却是觉得,林月芽这第一逃跑次便敲断了腿,若还有下次,李萧寒能直接要了林月芽的命。   她怎会猜出事到如今,林月芽还没绝了那离开的念想,她以为林月芽已经打算踏踏实实跟在李萧寒身边。照李萧寒现在对她的态度来看,纳妾是必然的。   这日后婆母不待见,正房家世又高,李萧寒一门心思都在朝堂,那林月芽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。 第49章第四十九章   这一夜李萧寒睡得深沉安稳,连林月芽辗转一夜几乎无眠他都没有察觉到。   林月芽是在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的,连早膳都没有用,起来的时候已经接近晌午,是季嬷嬷瞧着不起该不行了,硬是将她叫了起来。   林月芽眼下乌青更重,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,蔫蔫儿地坐在椅子上,哈欠连天的听着季嬷嬷念叨。   “姑娘呐,这侯爷一宿一宿往咱们春和堂钻,不是个事儿,你回头找机会劝劝……”   她说了好半天,见林月芽眼神呆滞地望着窗外,便停下来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,“月芽,你听着没?”   林月芽回过神,冲她笑笑:嬷嬷叫我月芽啦。   季嬷嬷也笑了一下,随后又故意装作生气的模样对她道:“你啊,就一直嫌我啰嗦,从前你不好好听也就罢了,现在怎么还不好好听呢?”   林月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,扁扁嘴道:我不敢劝侯爷。   她听了,季嬷嬷说得每一个她都听了,她是真的不敢,她甚至可以想象,李萧寒在听到她劝她不要来春和堂时的神情。   一想到这儿,林月芽又蹙眉摇摇头:侯爷很凶。   李萧寒平时板着脸的模样是怪让人害怕的,昨夜季嬷嬷多了句嘴,他那冷冰冰的眼神的确让人心里发慌。   季嬷嬷也知道,很明显李萧寒现在迷着林月芽,若是真叫她把李萧寒往外推,那人肯定会不高兴。   她坐到林月芽身旁,又将声音压低道:“那肯定不能直接劝,若是今晚侯爷还来,你试着……”   林月芽听着听着,面上一红,她不知道季嬷嬷竟还有这样的主意,惊讶地望着季嬷嬷看。   季嬷嬷冲她笑得颇有几分得意,“往后你就知道嬷嬷的能耐了。”   眼看午膳的点要到了,林月芽也不知该不该继续等,若是大理寺忙,李萧寒赶不回来用膳也是有可能的,可他昨夜又说会回来一道用膳。   林月芽早上就没吃,晌午吃了个果子,到这会儿实在饿了,又等一阵还是未见李萧寒回来,就叫碧喜去厨房给提饭。   回来的时候正好在院门口看到李萧寒。   李萧寒瞥了眼碧喜手中的食盒,也没有说话,继续朝里面走。   林月芽看到两人一前一后进来,忙站起身解释道:我以为侯爷不回来了。   “无妨。”   李萧寒的确忙了一早上,也是觉得实在饿了,才想起来昨夜和她说过会一道用午膳,这才又急忙朝府里赶。   他没有要怪责的意思,方才一回来夏河就去了厨房,估摸着一会儿就能将饭菜送来。   他去净房将手洗干净,回来见林月芽还在桌旁站着等他,那副样子像是受了欺负似的,他忍不住蹙眉道:“饿了便先吃,不用等我。”   林月芽这才乖乖坐下,面前是四道菜,两荤两素,和之前在小屋住的时候一样,但林月芽发觉,自从她搬进了春和堂,这菜的内容就有了变化。   比如这道菠菜,以前在小屋的时候,便只是简单的清炒,今日这菠菜里面不仅有杏仁和花生,甚至还有几粒葡萄干。   夏河还未从厨房过来,李萧寒面前摆着碗筷,他没有动,林月芽肚子不争气的叫了两声,李萧寒又蹙起眉头道:“你是要我喂你才肯吃?”   林月芽摇摇头,忙将筷子拿起,可她又忍不住看了李萧寒一眼。   侯爷还未动筷子,她一个做奴婢的,不仅不在旁边伺候,还自己先吃起来,这实在不合规矩。   季嬷嬷就站在旁边,她也没忍住默默叹了一声。   李萧寒知道,再等下去,林月芽那肚子得敲锣打鼓了,他提起筷子夹了一个杏仁。   见他动筷子,林月芽这才放心的开始吃起来。   没一会儿,夏河回来了,他走得急,进屋时额头上还在冒汗。   季嬷嬷忙过来将饭菜摆好。   这下整个桌子都摆满了,李萧寒的饭菜里不仅有荤有素,且还多了一道汤,一盘茶点。   就这样还是匆忙准备的,厨房那边也以为李萧寒今日不回来了,见到夏河这才忙不迭又准备起来。   怪不得方才李萧寒不肯动筷子,和他的饭菜相比,林月芽这四道菜也就不怎么香了。   这顿饭林月芽吃得舒服极了,李萧寒的那道点心,她一口气就吃了三块,最后撤盘子的时候,李萧寒对夏河道:“吩咐厨房,往后每日给春和堂加一道点心。”   季嬷嬷一听,眉头又微微蹙起,林月芽的脸颊上却是蹦出两朵小梨涡来,甚是好看。   李萧寒望着她道:“昨日与你说得话,可还记得?”   果然吃饱了脑子会不清楚,林月芽顿了片刻才想起来李萧寒所指何事。 第50章第五十章   祝梨一直在院里侯着,他看陆渊一脸寒意的从屋里出来,没敢多问,连忙上去接过药箱,直到二人出了府,他才问道:“公子,可是让侯爷瞧出了什么?”   “还用瞧么?”陆渊脸色依旧难看,“李萧寒是什么人,他会闲到无端让我给她的通房看病?”   那通房又不是刚患的哑疾,何故到现在才找他。   祝梨愣了片刻,忽然回过神来,原来今日这是鸿门宴呐,侯爷早就知道了!   “公子,这可不能怪我,当日我把木姑娘踪迹清扫的绝对干净!”   陆渊白了他一眼,“何须寻那踪迹,便是猜也猜得出,李萧寒那脑子是咱们能瞒住的?”   “也对。”祝梨莫名想起李萧寒面色阴沉的模样,不由问道:“那侯爷知道了会不会生你气?”   陆渊冷笑一声,“那他便好好生一回气,我行的端做得正,还怕他不成?”   祝梨点点头,随后又忧心道:“那木姑娘呢,她怎么办,咱们要坐视不理吗?”   陆渊长出一口气,许久后才道:“君子不夺人所好,但前提是,李萧寒得行君子之礼。”   祝梨撇着嘴道:“要是真以礼相待,木姑娘怎么会跑?”   他眼前不禁又浮现出林月芽躺在床榻上,衣裙上都是鲜血的悲惨模样。   祝梨也没忍住在心里咒骂起来,他怎么也没想到,表面光鲜的永安侯,背地里竟是这样一个人。   陆渊又是一声长叹,他忽然有些后悔,如果当初他习得一身武艺,又或者不这样闲散度日,一门心思往朝堂里钻,也许如今他就有了给林月芽做主的资本。   就如陆渊所说,李萧寒便是不叫人查,也猜的出来。   林月芽消失了三个月,现身时便是在栾山下的集市,而陆渊那三个月正好就住在栾山。   前日里李萧寒问起林月芽时,她含含糊糊只敢提有位郎中将她救治时,李萧寒就在心里肯定了这个猜想。   不在意是不可能。   他只要一想到林月芽和别的男人共度了三个月,他心头的火气就直往上冒。   不过也好在那人是陆渊,他实在太了解陆渊了,陆渊是为不可多得的君子,也正是因为他胸襟开阔,洒脱坦诚,才不愿混迹朝堂,参与那些尔虞我诈,不然凭借陆渊的聪明才智,不可能到现在只是在翰林院担一个毫不起眼的闲职。   可便是如此,李萧寒心里还是憋闷得紧,有些事不能光靠猜想,得眼见为实。   今日他是特地将陆渊找来的,他倒是要看看,这二人在他面前打算如何做戏。   陆渊算得上坦然,几句话便表明了态度,也顾忌着二人多年来的情谊,没有直接挑明。   林月芽还是那样愚笨,在他面前做着一眼就看穿的戏。   待陆渊走后,李萧寒坐在林月芽对面,倒了盏茶递到她手边,“你心中的郁结是什么?”   林月芽还在恍惚,她顺手就将茶盏接到手中,呷了一口才反应过来,她手中的白玉盏是李萧寒的,她赶忙将茶盏放回桌上,冲李萧寒摇摇头:我没有。   李萧寒这边好不容易耐下性子和她说话,被她这副样子气得又要恼了,他抓起那白玉盏,将里面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,随后起身冷冷道:“既然没有郁结,便不要总一副唯唯诺诺担惊受怕的模样,怎么,你还指望有人来救你不成?”   说完,他便径直走出房门,待来到院里才想起这是他的主屋,不是在春和堂。   李萧寒又折返回来,见林月芽木怔怔地坐在那里,气又不打一处来地对她道:“滚回你的春和堂。”   林月芽这才反应过来,忙不迭起身就朝外小跑,跨过门槛的时候,还未彻底痊愈的左脚忽地一打软,身子正要顺势朝下倒,两步并做一步的李萧寒一把将她揽住。   “林月芽。”李萧寒冷冷地看着她道,“你若有一日会死,绝不会郁结而亡的,定是被自己蠢死的。”   林月芽从春和堂那边过来时,是季嬷嬷陪着的。可主子们说话若是不让奴婢在身旁伺候,多半是不能直接候在门外,怕听到不该听到的话。所以季嬷嬷一直在廊下候着,她见林月芽要出来,这才准备上去扶她。   可哪知刚一跑上台阶,她就听见李萧寒咬牙切齿的那番话。   季嬷嬷当即便心慌了,赶紧上前接过林月芽。   两人回到春和堂,季嬷嬷才问她,“到底是出了何事,明明进去的时候还好端端的,怎么看个郎中看出气来了?”   见林月芽沉闷着不说话,季嬷嬷着急又道:“你身子如何,可是有哪里不舒服?” 第51章第五十一章   林月芽有一瞬间的恍惚,却又很快恢复如常。   季嬷嬷也认得叶默,从最开始他帮林月芽卖绣品的时候,季嬷嬷就认得他。   所以季嬷嬷在听到何家两姐妹的话时,也不由愣住,她甚至比林月芽回神的时间还要长。   待她回过神来,这才又连忙去看林月芽的反应,见到林月芽正含笑着听两个何说话,她便放下心来。   无利不起早。   当初叶默主动提出来要帮林月芽卖绣品的时候,季嬷嬷就知道,这个一脸书生气的年轻人可不光是为了卖绣品得到的那点小利。   月芽这孩子单纯,季嬷嬷怕她让那叶默给拐了,起初两人交易那几次,季嬷嬷都是跟在林月芽身旁的,后来她见叶默每次怀里都会抱着几本书,她才知道原来这人还真是个书生。   时日久了,季嬷嬷发觉叶默言谈举止斯文有礼,不似个有坏心的,便也渐渐放心下来。   在这偌大的上京城里,他们平头来百姓能遇到这样一个彼此相助的人,挺好的。   季嬷嬷越发对叶默满意,若是日后林月芽当真和这年轻人成了,便也是件难得的好事。   如今听到何家姐妹说,今年的新科状元竟然叫叶默,季嬷嬷还在想莫不是重名了,怎么会有这样巧合的事。   她想问问林月芽,可碍于两个何在旁边,便一直忍着没有开口。   几人回到春和堂,何凡柔嚷嚷着要林月芽教她刺绣,林月芽便当真教了一会儿,一直到接近晚膳的时间,两个何才回了松兰院。   晚膳时林月芽胃口不错,吃了满满一碗饭,还喝了一大碗汤。   碧喜收拾碗筷的时候,都不由笑道:“姑娘这是遇到什么喜事了,怎么胃口这样好?”   林月芽没回答,冲碧喜笑了笑。   的确是有喜事,叶默高中这是天大的喜事,甚至比她从李萧寒身边逃走那日还要高兴。   今日在听何家姐妹说到这件事的时候,她硬是忍着内心的激动,直到夜深人静,屋里只剩她和季嬷嬷二人时,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笑着落下眼泪。   她真是太高兴,太兴奋了。   “会不会是重名了?”季嬷嬷到现在都不敢相信,那个一身素衣的年轻人竟然成了状元。   林月芽冲她摇摇头:不会的,就是他,一定是他。   他说过,只要科举能够公允,他必定会高中,他做到了,叶默做到了,她知道他一定可以的。   此刻林月芽越想,内心的激动便愈加翻涌,喜悦又兴奋的眼泪不住地向外冒。   季嬷嬷也不甚唏嘘,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劝林月芽,见她情绪稍稍平复些,季嬷嬷这才开口。   “月芽,你可还存那心思了?”季嬷嬷坐在林月芽身旁,小声问她,   林月芽疑惑地看她:什么心思?   季嬷嬷叹了声气,没将话说得太直白,只是道:“你和叶默……”   林月芽顿了一下,随后反应过来季嬷嬷在说什么,她连忙摇头:没有,我当叶默是哥哥,我是替哥哥高兴。   两人若是真的没有点什么,季嬷嬷是不信的,但如今林月芽已是永安侯的人,她和叶默之间可千万不能有牵扯。   季嬷嬷拉住她的手,语气略微重了些,“不管如何,你万不能叫人知道你同叶默之间的关系。”   林月芽不解地望向季嬷嬷,她摆摆手:我和叶默清白。   季嬷嬷点头道:“你说的我都知道,但是旁人不知道,若是从前,你们都是毫不起眼的身份,便也作罢,如今你二人一个是新科状元,一个是永安侯身边的人,若是让有心人利用,岂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的?”   季嬷嬷说得不无道理,林月芽其实心里也清楚,时至今日,她不会再和叶默有任何接触,也没有再接触的必要,只是那三年里,叶默对她的帮助,她依旧心怀感激,一辈子也忘不了。   也就是因这顾虑,林月芽才没有在何家两姐妹面前有所反应,这样来看,她其实进步了,至少能够将心思藏一藏了。   林月芽自嘲地扯了下唇角,拿出帕子擦起眼泪。   季嬷嬷见她想通,便也不再多话,她起身给林月芽倒水。   就在这个时候,堂间传来开门声,是李萧寒来了。   一连数日未见,李萧寒一进门就看见林月芽在抹眼泪,他一面脱外衣,一面问她:“为何哭?”   林月芽胡乱擦了几下,连忙起身去接他的外衣。   李萧寒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。   林月芽不回答,转身又去挂衣服。   李萧寒双眸微眯,抬眼又去看季嬷嬷,方才他在屋外的时候,分明听到二人在谈话,可他一进来,两人便不说了,进来又瞧见林月芽在拿帕子擦泪。   季嬷嬷被这双眼睛盯得一时语塞,“姑娘,姑娘……”   她看了眼垂眸不语的林月芽,干脆豁出去道:“姑娘是想侯爷了。”   林月芽赫然抬头,睁着一双大眼睛看向季嬷嬷,那眼神明显就是在责备她,嫌她乱讲话。   季嬷嬷却是没有理会她,赔笑着又对李萧寒道:“姑娘怪老奴多嘴,可侯爷这样疼姑娘,姑娘有什么不能让侯爷知道的呢?”   李萧寒轻笑一声,回过头去看站在身后的林月芽。   季嬷嬷冲林月芽使眼色,继续道:“姑娘脸皮薄,念侯爷了也不敢去寻,这几日一直念叨,莫不是她哪里做得不好,让侯爷恼她了,方才姑娘这般猜想着,便没忍住落了泪。” 第52章第五十二章   这一夜李萧寒难得在这种事上有了节制,没有折腾太晚,且动作异常轻柔。   他时不时问她的感觉,若是她觉得疼了,他便会慢下来,待她明显需要的时候,他也会立即跟上。   最后结束的时候,两人身上香汗黏腻,林月芽那两个脸颊就像刚洗干净的蜜桃,若不是忧她身子,李萧寒还想再来几次。   第二日是林月芽先醒来的,她怕扰到李萧寒清梦,硬是忍着没敢起来,可没想到李萧寒睡得深沉毫无要醒来的意思。   林月芽小腹涨得快要憋不住,她慢慢起身,小心翼翼地越过李萧寒向外爬,总算来到床边,她刚将鞋袜穿好准备站起身,忽然伸出一张手,紧紧将她拉住,用力之大险些让她摔倒。   “要去哪儿?”李萧寒猛然睁眼时,眸光里一片冰冷。   林月芽被他吓了一跳,连忙指着净房的方向:我要出恭。   李萧寒似是方才还未彻底清醒,这会儿他渐渐回过神,眼神里的冰冷散去,他将手松开,淡道:“快去快回。”   昨日睡觉的时候,李萧寒嫌屋里闷热,就将上衣彻底脱了,林月芽方才回头看他时,目光不由自主就落在他胸膛上,这会儿脸颊又开始发热,她匆忙移眼,也顾不上穿衣,忙就朝净房跑去。   看到她这般狼狈的模样,李萧寒唇角浮出笑意。   回来的时候,李萧寒还未起来,林月芽却是不打算再睡,她蹑手蹑脚去拿衣服,路过床榻时,又被李萧寒一把拉住。   李萧寒拿下巴指指床里侧,向林月芽示意。   今日他休沐,难得睡得这样舒服,便想贪上一会儿。   林月芽无奈,只好又爬了进去。   这才刚一躺下,李萧寒便将她一把揽在怀中,又拿下巴搭在她额头上。   他不知为何,很喜欢闻她身上的味道,不管是皂荚的清香,还是香囊里的药草花香,又或者是此刻她发丝上的木樨花油味,都能让他莫名心安。   李萧寒渐渐合眼,很快他的呼吸声又变得冗长沉缓。   林月芽知道,李萧寒睡着了,可她却怎么也睡不着,反而越来越清醒,人一醒着就不由自主想要动一动,李萧寒将她抱得这样紧,但凡她一动,他绝对会醒来。   林月芽不敢再扰他,便只能硬生生的忍,忍到最后一肚子怨气,恨不能就朝眼前胸口的那块儿肉咬上一口。   这样想着,她便看了一眼,见到昨晚她留下的那一小块红痕时,她连忙将头转向另一边。   脸颊不争气地开始发烫。   而另一边是李萧寒的肩头,上面还有一小道细细的抓痕。   林月芽彻底合眼,不敢再往他身上看。   可很快,她又将眼睛睁开,不可思议地回头看去。   李萧寒深沉的眉眼里含着浅浅笑意。   “月芽。”声音慵懒沙哑。   若不是那东西正好顶在她腿上,热得想要将她肌肤点燃,林月芽还不知李萧寒已经醒来。   “愣着做什么?”他开口时,手就已经握住了林月芽的手腕,随后一边将她手拉过去,一边轻道:“帮我。”   林月芽咬着下唇,脸颊又红又烫,就像熟透的果子,让人忍不住就想吃上一口。   李萧寒将目光移开,也不敢再多看,他怕忍不住大清早就又要将她好好折腾一番。   便是现在这样就够了。   林月芽将脸再次转了过去,就这样背对着李萧寒,耳边是他呼出的气息,还有偶尔发出的闷哼。   忽然,她整个人紧绷起来,再度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他。   李萧寒哑声道:“不想今日下不来,便转过去继续。”   林月芽知道李萧寒在这种事上不会开玩笑,连忙就将头转了过去。   李萧寒拇指上的玉扳指,冰凉又光滑,在此刻燥热的氛围下,让人下意识便渴望去触碰。   他起初动作柔缓,只是拿玉扳指轻轻剐蹭,最后直接将扳指换到中指上,动作也在不知不觉中愈加猛烈。   林月芽想要叫停,可她说不出话来,打算用手推开他的手,李萧寒却又不给她机会,最终,是她先软了身子。   没多久后,李萧寒也长舒了一口气。 第53章第五十三章   今年的新科状元在民间和官场都引起了不小轰动,往年的状元郎多半都是书香门第出身,又为名师之徒,像叶默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寒门子弟,便是连进士三甲都属困难,更不要去想及第。   自打科举案结束以来,无数人盯着今年的春闱,若依旧如往年一样,多半都是名门之后,那些往年中进之人脸上多少能好看一些,再也替礼部不平的,也能出来再说上几句话。   可如今及第三人中,为首的便是连考数年却一直未中的寒门子弟,这叫那些人顿时脸上无光,也不敢再开口叫屈。   民间百姓更是觉得扬眉吐气,三皇子裴怀的呼声更高,连揪出科举案的李萧寒都被百姓连连称赞,自然这最让人津津乐道的,便是叶默。   今日他进清月楼的时候,那小二看到他时,眼睛里都在闪光。   一时之间,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入世人眼中。   民间对他有多推崇,官场便对他有多嫉恨。   他的出现打了那些人的脸面,同时也叫原本想借科举走动关系的那些人,皆失了一个机会。   他们自是不敢将这个帐算到裴怀身上,也不敢轻易招惹李萧寒,枪打出头鸟,叶默便成了众矢之的。   从他在翰林院入职的第一日开始,他就能感受到周围同僚对他的排挤与不耐。   唯有陆渊,见到他时眉眼中是藏不住的兴奋,他是真的在为他高兴,且陆渊并不在意旁人的眼光,私底下他还对叶默眨眼道:“是你的存在让他们自卑了,还望你以后再接再厉。”   这俨然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,却让叶默感受到了来自陆渊的善意。   陆渊将叶默引进屋,饭菜还未上齐,两人便先开始下棋,想要了解一个人的心性作风,有时候通过棋盘便能看出。   陆渊落下一子,看出叶默颇有些局促,他便主动笑着道:“这旁边有家桂花糕,很是可口,你可想尝尝,我叫祝梨去买?”   叶默还是那样规矩客气,“不必麻烦了,谢谢。”   陆渊没再说话,而是将竹帘卷起,下意识又看了眼街对面。   他与李萧寒皆是惜才之人,去年二人在这间包厢用膳时,李萧寒便看到了楼下卖字画的叶默,向来鲜少会留意这些的李萧寒,那日都没能忍住叫陆渊去看,便足以证明叶默的才华。   那日陆渊只是寥寥几眼,便顿时这人产生了兴趣,李萧寒走后,他便下楼寻去,看到叶默的诗词时,内心赞不绝口,这诗词不仅绝妙,且还透着文人独有的气质,字里行间大到家国情怀,小到一花一木,似乎都能让他的情绪通过文字得以舒展。   上一个让陆渊这样欣赏的人,还是李萧寒。   虽然他与李萧寒皆行为处事大相径庭,且对人生的规划截然不同,但两人皆是惜才之人,所以他们才能够成为多年的挚友。   这一想到李萧寒,陆渊便心烦,好巧不巧他正好听到楼下传来马车声。   李萧寒先从马车上下来,随后又转身去拉林月芽,她腿脚还未彻底痊愈,落地时向一侧偏了一下,李萧寒还顺手扶住她腰身,将她扶正。   陆渊看到这一幕,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,便又抬手将竹帘放下。   叶默觉察出有些不对,问陆渊:“怎么了?”   陆渊无奈笑道:“没事儿,外面有东西刺眼,看得我眼睛难受。”   这永安街道上,能有什么东西刺到眼,叶默想不明白,但也不会去深究。  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,只剩下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。   李萧寒拉着林月芽走进清月楼,老板笑脸迎来,看到他们二人时,下意识就瞥了眼楼上陆渊的包厢。   李萧寒和陆渊之间的特殊传闻,已经到了整个上京无人不住的地步,碍于李萧寒的身份,无人敢明说,但背地里谁不多看他们两眼,如今连带着林月芽也被人打量。   清月楼往常生意便极好,尤其是饭点,包厢也是一间难求,必须要提前订好。   老板引二人上楼,赔笑道:“侯爷要的那间被陆大人前两日就已经定了,咱们特意留了旁边那间采光好的给您。”   李萧寒点了下头,略微回头扫了眼林月芽,见她低头小心翼翼地正在上台阶,便又收回目光继续朝上走。   路过陆渊那间包厢时,守在外面的祝梨看到李萧寒同林月芽一前一后走上楼,他心里再不满意,到底还是低头叫了一声:“侯爷。”   李萧寒也朝他点了下头。   林月芽过来时,同祝梨对视一眼,两人也互相含笑地点点头。   屋里正在认真下棋的两个人,自然是听到了外面祝梨唤的那声“侯爷”。   二人皆怔了一下。   陆渊先回过神来,他拿指节敲敲桌子,“该你了。”   叶默有些不好意思地回过神,他手中捏着白子,连忙看回棋盘。 第54章第五十四章   林月芽的第一声咳嗽,是被那辣油呛的,第二声是李萧寒递去茶水时,她喝得着急,又被茶水呛到了。   李萧寒见她咳得直流眼泪,忽然就不气了,甚至有些后悔,原本就是带她出来高兴的,怎就将人弄成了这副模样。   李萧寒替她顺着后背,待林月芽呼吸恢复顺畅,他这又倒了杯茶给她,叮嘱她仔细些。   可他看到林月芽竟然斜楞了他一眼,便又板着脸道:“连喝茶都能呛到,你还能做出什么蠢事是我想不到的?”   那可多了去了,比如和他虚与委蛇便是最大的蠢事。   林月芽没去接那茶盏,她那帕子摸了两下唇角的水痕,起身道:侯爷我吃好了。   不识好歹。   李萧寒将茶盏顺手就往盘子里一扔,茶水溅出,林月芽慌忙向后退开,一时又气愤地看他。   李萧寒全当没看见,朝门外走去。   待他将门打开,林月芽才跟了上来。   陆渊和叶默站在门外,夏河正打算向里面传话,就听到身后的门被推开。   陆渊“诶”了一声,将手中折扇收住,“这不是巧了么?”   李萧寒愣了一下,随后又看向站在陆渊身后的叶默,还是同早晨那样一副清肃谨慎的样子,他对李萧寒颔首恭敬地道:“侯爷。”   他这一声不大也不小,刚够传进林月芽耳中。   这个声音实在太过熟悉。   林月芽登时愣住。   李萧寒自然没有察觉到身后之人的反应,他也朝叶墨点头示意,这才又看回陆渊。   两人从前隔三差五便会见面,有时候是商讨公事,有时候是闲来无事随便聚聚,自从那次在云腾院陆渊替林月芽诊过脉之后,二人便一直没有见过面了。   便是陆渊隔几日还会去永安侯府替长公主行针,两人也似乎像是刻意避开,一次也没有碰到过。   旁人还当他们是因为传言,刻意疏远,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。  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,李萧寒便是知道陆渊在隔壁,也没有想过他会主动寻过来。   陆渊还是从前那副洒脱模样,学着叶默那样,叫了一声,“侯爷。”   李萧寒看他,陆渊从前很少这样称呼他,便是当着旁人的面也不会。   陆渊避开他眼神,看向身后垂着头不敢上前的那道身影,故意道:“原来侯爷不是一个人啊。”   这下林月芽不能再躲,她上前两步来到李萧寒身后,冲外面的人微微屈腿,却不曾抬过头。   李萧寒略微侧过半步,将林月芽彻底隐在身后,肃声道:“今日带着家眷,不便与二位相谈。”   “家眷吗?”陆渊故作疑惑,“原来林姑娘是侯爷的家眷啊。”   一个通房就能称为家眷吗?   陆渊蹙眉,夏河愣住,而站在最后的叶墨,双拳不知不觉收紧。   林月芽也心里咯噔一下,不理解为何李萧寒要这样说。   李萧寒也没有留意,竟就这样脱口而出了。   便是说了也无妨,林月芽本就是他的人。   陆渊眼神绕过他,看向后面的林月芽,“林姑娘,你可还安好?”   陆渊也是后来才知道林月芽不姓木,他没有怪她,同李萧寒这样的人周旋,是应该谨慎,甚至要谨慎到事无巨细才行。   林月芽还是不敢抬眼,她只是点点头,没有其他反应。   可她这副模样一点也没有让人觉得安好。   李萧寒彻底沉下脸,陆渊却无半分怕他的模样。   气氛越来越古怪,惹得楼下堂食的人都纷纷扬起脸朝上面看,祝梨反应快,直接绕到陆渊和叶墨的身后,黑着脸望着楼下的人,那些人一看这架势,赶紧就低下头不敢再看,这听又听不清,看又不敢看,实在心里憋的难受。 第55章第五十五章   林月芽顿时惊住,白皙的小脸更加苍白,她装作听不懂李萧寒在说什么的样子,摇了摇头。   李萧寒冷笑道,“你口中救治你的郎中,正是陆渊,你觉得我会猜不出来?”   见林月芽想否定,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模样,李萧寒讥讽道:“你真当我是老张后院的猪么?”   便是头猪,也看得出。   林月芽紧张地抓着身旁的床单,垂眼不敢再去看他,方才那股要和李萧寒较劲儿的气势也瞬间没了大半。   李萧寒将她下巴松开,理了理衣袖,顺势坐在林月芽身侧,似乎是真的很感兴趣,又眯着眼问她:“你同陆渊一起时,也会这样?”   林月芽摇摇头。   李萧寒又问:“那你说说,你们每日都会做什么?”   林月芽看了李萧寒一眼,还是垂眼不回答。   李萧寒审人的时候,有绝对的耐心,可不知为何,一面对林月芽时,那份耐心便很容易丧失。   他深吸一口气,再度开口:“是做了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事,为何不回答?”   林月芽抬头看向李萧寒,气恼地开口:陆渊是我的救命恩人,侯爷不要这样污蔑他!   这个反应李萧寒不意外,他望着林月芽,又道:“所以呢,你们都会做什么?”   林月芽又将嘴闭上,目光也落在了别处,就是不说,她怕她哪句没说对,给陆渊惹了麻烦,李萧寒这个人做什么事她都不会意外。   她的心思真太容易猜了,李萧寒便是想装糊涂都装不了。   他蹭地一下起身,走到桌旁倒了盏茶,拿起来准备喝的时候,又忽然停下动作转身对林月芽道:“你真以为我会因为你和陆渊反目?你究竟是高看自己,还是低看了我?”   又这样出言贬低她。   林月芽被他这样一激,刚消下去的火气顿时又冒了上来。   她也不知道今日到底怎么了,很容易控制不住情绪,便是现在,轻而易举因为李萧寒一句话,她就忍不住想发脾气。   李萧寒一边喝着茶,一边看着她。   林月芽扬起下巴,冲他道:既然侯爷知道了,奴婢就直说了。   李萧寒抬了下手,让她说。   林月芽坦率道:陆渊如君子,侯爷如……   “如什么?”李萧寒将茶盏端在手中,声音略微发沉。   林月芽一时哑然,其实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李萧寒,总不能是疯狗吧……   李萧寒见她忽然不说话,便知道她脑子里没想什么好词,他将茶盏放下,走到林月芽身前,又将她下巴捏起,声音平静到令人毛骨悚然,“你觉得我是什么?”   林月芽闭嘴不说,便是再气再急,她也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说的,李萧寒一定会生气,他要是真的生起气来,被折腾的还是她。   李萧寒再问一遍:“你今日说了这么多,不差这一句,说吧,你觉得的我是什么?”   还真有人着急挨骂。   林月芽别过脸,就是不说。   李萧寒忽然俯身将她紧紧抿住的两瓣唇含住。   林月芽愣了一瞬,还未来及做反应,就见李萧寒翻身而上,直接将她推倒在床榻上。   他舌尖没有费太多力气,就钻进了她的口中。   林月芽的挣扎在李萧寒面前不值一提,他一掌就能捏住她两只手腕,另一只手,已经趁她不注意时溜进了裙摆里。   这哪里是人的行为,前一秒还在笑她不自量力,后一面就将她压在身下,这是畜生的行径。   林月芽气不过,狠狠咬了一口,血腥味顿时在二人口中蔓延。   李萧寒蹙眉撑起身子,看着眼前双眼都气得通红的林月芽,不可以思议道:“林月芽,你是疯狗么?”   林月芽也直接道:我是疯狗,那侯爷亲一条狗做什么?   李萧寒冷笑一声,片刻后才低头对她道:“因为我也是疯狗。”   林月芽彻底哑然。   李萧寒说完,直接俯下身开始吻她,他气息越来越粗重,动作比之前还要强硬。   林月芽这次说什么也要将他推开,整个身子来回扭捏不说,还手脚并用。   若不是怕伤到林月芽,便是两个她也从李萧寒手中挣脱不了。   一时间床上乱作一团,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,就听一声闷响,林月芽的额角重重地撞在了李萧寒脸颊上。   林月芽痛得脑袋发懵,李萧寒脸颊红了不说,且上面的肉还在隐隐发颤。   两人都在此刻停了下来。   李萧寒面色阴沉地松开林月芽胳膊,翻身下床,临走时冷冷地丢下一句:“我看你是想喝老张那药了。”   林月芽愣了一下,随后委屈地抓起被子大哭起来。   李萧寒一出去,季嬷嬷和碧喜就跑了进来,看到床榻上一片狼藉,林月芽抱着被子大哭不止,两人互看一眼,最后还是季嬷嬷慢慢上前,坐到林月芽身旁,在她身后轻轻摩挲。   很快小桃端着一碗冰块进来,她拿帕子将冰块包住,季嬷嬷接过帕子,对林月芽道:“姑娘,起来让嬷嬷看看,是哪里碰到了?”   林月芽又哭了几声,这才抬起头来,她额角红了一块,眉眼和鼻尖也红红的,唇角还沾着李萧寒的血迹,看得直叫人心疼。   碧喜忍不住跺脚道:“侯爷怎么回事,怎么又对姑娘下手!”   碧喜还当是李萧寒打了林月芽,季嬷嬷也是这样认为的,只有小桃蹙起眉头一脸困惑,“侯爷以前打过姑娘?”   碧喜没好气地点头道:“姑娘的腿就是侯爷打断的!”   林月芽哭得筋疲力尽,木怔怔地抬眼冲碧喜摇头:腿不是侯爷打的。   “啊?”碧喜愣住,“那是谁,夏河动得手?” 第56章第五十六章   林月芽气愤至极,整个脸颊气得通红,她瞪着一双圆眼,就差指着李萧寒鼻子尖骂了。   所有的污言秽语顷刻而出,便是林月芽从前只听过却说不出口的那些话,也像是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直往外落。   骂到激动时,她顺手抓起桌上做绣活时用的剪刀,举到胸前,宛然一幅李萧寒要是强迫她,她就要同他拼命的架势。   这若是放在以前,李萧寒定会怒火中烧,将这碗药浇到她头上都是轻饶。   然而此刻,李萧寒看到林月芽这副气急败坏,拼命耍横的模样时,他竟生不出厌恶,反而想笑。   原来兔子惹急了是真的会咬人,那个向来唯唯诺诺的林月芽,惹急了竟也是这般泼辣模样。   泼辣的女子李萧寒见过不少,许多犯重罪的家眷被抓时,哭爹喊娘指天捶地,李萧寒每每看到这场面,都会忍不住蹙眉,立即就叫人将他们拖走。   可林月芽的泼辣与他们不同,她这不是骨子里带的,李萧寒的眼睛多毒,一眼就看出林月芽心里有多虚,眼前的模样不过是硬装的罢了。   李萧寒当真垂眸低笑起来。   他还有脸笑?   林月芽自小在乡间长大,什么样的人都见过,可是像李萧寒这般没脸没皮的,她可是头一次见。   林月芽骂完了,拿着剪刀尖冲着李萧寒比划道:你笑什么?   李萧寒收了笑意,也不想再与她闹,毕竟这药还是得趁热喝下。   李萧寒又换上了往常那般清冷的模样,冲林月芽道:“你就是拿十把剪刀,也伤不了我一丝一毫,还不快放下,若是伤到自己不是犯蠢么?”   林月芽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“蠢”这个字,她已经记不得李萧寒拿这个字说过她多少次,以至于一听到这个字,她心里的火气就蹭蹭直冒。   见她僵在那儿,不肯乖乖听话,李萧寒索性站起身,端着药碗朝过走。   林月芽慌忙又退了两步,最后身子贴在红木柜上,实在无处可避。   李萧寒站在她面前,一把将剪刀从她手中抽出,“张嘴。”   他声音平静,但还是能让林月芽听出有些不耐烦的情绪。   林月芽双唇紧闭,将头瞥向一旁。   李萧寒倒是真想将她嘴巴掰开,直接将药灌进去,可看着碗里的药,他忽然想起陆渊问他的话。   “为何她不可以?”   便是个犯人,李萧寒都有足够的耐心,可为何偏偏对林月芽没有。   李萧寒望着眼前正在憋眼泪的林月芽,语气又忽然温了下来,“这是陆渊开的药,说喝了能治你的咳疾。”   林月芽怔了怔,回过头来狐疑地盯着李萧寒看。   见她不信,李萧寒颇有些无奈,“需要我喝一口试毒么?”   林月芽没有否定,小鹿似的眼睛就这样一直盯着他看。   李萧寒当着她的面,舀了一勺放到口中,待咽下去后,便又舀了一勺递去林月芽唇边。   林月芽面上的警惕少了几分,可依旧闭着嘴没有要喝的意思。   “怎么,林姑娘是想看本候有没有毒发的反应,再来决定喝不喝?”李萧寒面露讥讽。   林月芽白了他一眼,没有接话,但意思便是这个意思。   李萧寒冷笑一声,将勺子转身丢到桌面上,林月芽被吓了一跳,以为他打算直接灌她,下意识就缩了脖子,将两只手挡在面前。   李萧寒一手握住她手腕,一手端起药碗喝了一大口,却是没咽下去,他含着那药汤,直接朝林月芽唇上吻。   林月芽愣了一瞬,很快便开始挣扎,那药汤顺着两人的嘴角流出,可便是如此,林月芽也尝到了药的味道。   李萧寒低头看到身上的缟色长衫留下了一片汤药的痕迹,立即沉了脸色,这边刚准备开口责她,却见她忽然露出两朵浅浅的梨涡。   这是林月芽这两日以来,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冲他笑。   她的样貌算不得倾国倾城,可偏这精致的五官配在一起,让人看了便还想再看,尤其是这双眼,笑的时候弯弯的就如她的名字一般,像是夜色中明亮的月牙。   李萧寒怔神之际,林月芽笑着将他手中的药碗接过,捧起来大口喝了起来。   林月芽喝完,她将碗放到桌上,拿帕子在唇上擦。   李萧寒跟着她回到桌旁,问道:“不怕了?”   林月芽笑着摇头:不怕,这是陆渊的药。   她在栾山上喝了将近三个月,这个味道太过熟悉了,她认得出来,陆渊的药从来都不会苦口,只是口感略微有些发涩。   知道陆渊的药能让林月芽这样开心,李萧寒忽然心里发堵,便忍不住道:“老张的药配着陆渊的药,不知道喝完会是什么效果。”   林月芽握着帕子的手不由缩紧,可看到李萧寒的神情时,便知道又被他逗弄了。   林月芽没好气地冲他道:侯爷不是也喝了么,有什么效果等等便知。   李萧寒没有说话,只是睨了她一眼,随后走到窗旁,将窗子落下,又来到门前,将纱帐撩开,拉上门。 第57章第五十七章   林月芽哭了一整日,直到大黄开始吃东西,摇摇晃晃能够站起来时,她的情绪才稍稍平复。   临睡前,她又去碧喜房中看了看大黄,最后回去熄灯躺下,李萧寒才回来。   便是他不开口,林月芽也猜得出这事是谁做的,季嬷嬷前几日就提醒过她,让她最近不要在府里闲逛,怕招惹了裴莹盈。   没想到堂堂一个郡主,竟然可以这样心狠手辣,连只小猫都不放过。   可这问题的根本在哪里,就在她眼前,若不是李萧寒,裴莹盈怎么会记恨大黄。   李萧寒同裴莹盈都不是什么好东西。   林月芽背过身,面对床里面,明知道李萧寒就站在身后,她也没有起身行礼,连看都懒得看。   她听到李萧寒长长地叹一声,随后是脱衣的声音,再接着,他躺在她身后。   “月芽。”他出声叫她,声音却与往日不同,发闷。   林月芽还是不打算理他。   过了许久,林月芽都快要睡着的时候,李萧寒终于开口:“儿时父亲养了一条狼犬,第一次见它的时候,他才同我手掌一样大……”   他将黑虎陪他时候的点点滴滴慢慢道出,讲到他会亲手给黑虎做肉干吃的时候,林月芽听到李萧寒笑了两声,这笑声的情绪里有从前记忆中的欢愉,也有如今的怅然无奈。   他继续说着,直到说到黑虎被老侯爷一剑刺穿,倒在血泊中,它黑亮的眼睛一只看他时,李萧寒忽然不出声了。   林月芽回头望他。   昏暗中,她看到李萧寒的眼角有一道长长的水痕。   那时的李萧寒觉得自己很没用,天之骄子如何,少年成名如何,连一条狗都护不住,在所有人都骂它该死的时候,他甚至不能替它辩驳。   林月芽从未见过李萧寒落泪,此刻他似乎像是换了一个人,这个人一点也不像李萧寒。   在林月芽眼中,李萧寒是块儿又硬又臭的石头,可此刻她看到了石头的缝隙里,有一处柔软。   林月芽心头莫名一紧,心爱的玩伴就死在自己面前,那种近乎撕心裂肺的疼痛感,她也曾体会过,当时她的小梨花就是被祖母打死的,就死在她面前,她什么都做不了。   林月芽暗暗叹气,便是她对李萧寒有再多的怨气,此刻也说不出口了。   她想宽慰他两句,却不知道如何做,便鬼使神差地抬起手,轻轻帮他拭去那道水痕,随后她又将胳膊搭在了他胸口上,身子也靠了过去。   李萧寒没有继续说下去,他握住林月芽的手,二人手指交叉,林月芽感受到他指尖在微微颤抖,手掌冰凉的好像这不是李萧寒,而是一具尸体。   林月芽不由又紧了紧手掌。   屋内慢慢静下,两人的呼吸越来越沉缓。   这些事李萧寒从未同任何人讲,可不知怎地,今日躺在这里的时候,他便忍不住想要说出来,如今说出来后,他心里埋藏许久的那个痛似乎是淡了些。   他看向旁边已经沉睡的人,抬手轻轻抚着她红肿的眼眶,自言自语似地道:“月芽,一直陪着我可好?”   偌大的侯府里,只有此处才能让他感到安心。   李萧寒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,合上眼睡去。   一连数日,李萧寒都宿在春和堂,长公主彻底不管他,李老夫人从来不曾管过。   不仅如此,她还会时不时叫林月芽去松兰院坐坐,每次去都会让她带点好东西走,林月芽都不好意思了。   面对李萧寒时,林月芽还是会那样时不时和他耍横,李萧寒依旧是心里气得恨不能将她打一顿,面上却强忍着,偶尔出言讥讽两句,最后实在忍不下去,便将她直接压到床上。   她特意蓄甲,让碧喜将她的指甲修得又长又尖,有次她没留神,沐浴的时候还将自己脖子上划了一道。   李萧寒也没怪她,反而像是找到了什么新得乐趣,她越是在那个时候对他狠些,他越是来劲儿,他也不知道到底和那书上学了多少,每夜都要变着花样与她折腾。   有时候弄得她浑身痒得难受,他却迟迟不给,还要她开口说那些荤话。   林月芽才不说,她一开口就是骂他,李萧寒一气恼,就让她彻底钻入了云霄,最后累得两人都趴在被子上喘气。   李萧寒不喜被人近身伺候,从来不问外面要水,便是再累,也抱着林月芽去净房。   有时候林月芽彻底不动,就泡在浴桶里让李萧寒伺候她,每到这个时候,林月芽才觉得李萧寒有那么半分的顺眼。   然后待两人衣衫齐整的时候,李萧寒便又恢复了那副要死不活的冰冷模样。 第58章第五十八章   李老夫人带着两个何,被宫人引去女眷观赛的看台那边,林月芽今日以李萧寒婢女的身份来的,只得跟在他身后。   陆渊和叶默下了马车,正好同他们走个迎面,陆渊扬了扬手中折扇,叫了李萧寒一声,李萧寒朝他点示意,可随后陆渊的目光绕开他,看向他身后一直低着脑袋的林月芽。   “林姑娘也来了。”   其实林月芽在方才下车的时候,就看到了陆渊的马车,上面的那个“陆”字,她认得。   今日校场人多,林月芽知道该多去避讳,便匆匆垂下头,没敢去看。   这会儿听到陆渊叫她,她才抬起眼对陆渊微微屈腿。   陆渊还想说什么,李萧寒横过一步挡在林月芽面前,先开了口:“怎么来得这样晚,还不抓紧进去热身?”   说着,他又同一旁的叶默点头示意。   “侯爷。”叶默对李萧寒向来都恭敬,与他打招呼的时候,目光只是在林月芽身上匆忙扫过,没有片刻停留。   陆渊笑着接话道:“侯爷都不着急热身,我们着什么急?”   李萧寒也淡淡一笑,“我不必热身,一会儿上场便是热身了。”   说完,他敛了笑意,带着林月芽朝校场那边去。   李萧寒还是这样嘴巴不饶人,陆渊无奈地耸了下肩,回头看向叶默,见他蹙着眉头,双拳也不知何时握住,还当他是紧张,就抬手在他胳膊上拍了两下,“按照最近训练的那样来,不必太过担忧。”   叶默点了下头,没说话。   四人再简单不过的一段交流,可是让看台那边的人操碎了心。   由于看台与门口停马车的地方有一段距离,这些人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,却是能看清他们的神态表情。   见最后李萧寒冷着脸进去,陆渊回头安慰叶默,顿时忍不住遐想起来。   “永安侯当真是生气了,头也不回就走了。”   “可不是么,好歹同朝为官,他好像连句话都没和叶默说。”   “啧啧,好歹他和陆渊都这么多年了,这当中忽然横叉一个人来,搁谁谁能有好脸色?”   一时之间,众人似乎忘记了李萧寒从来都是这样一副冷清模样。   “快看!陆渊可真是一点都不避讳,当着这么多人面,直接就去对叶默上手了!”   其实这动作若是放在往常,那实在正常不过,可如今配上那段传言,似乎怎么看都带着一丝古怪。   “陆渊何时在意过这些,倒是我如今忽然觉得永安侯有些可怜了……”   被抛弃的那个永远都能得到人的垂怜。   李老夫人领着两个何过来,众人便立即换了话题,热议起待会儿马球赛上谁能拔得头筹。   江南不兴马球赛,两个何从未看过,这次是他们第一次观看,难免有些兴奋。   何凡柔将这校场扫了一圈,随后拿团扇遮着面,对一旁的何凡静道:“姐姐觉得今日头筹会是何人呢?”   何凡静也不知,摇头道:“我听说今日上场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,光小将军都来了好几个,京兆尹也在里面。”   李老夫人听到这儿,笑着冲她俩道:“这还用猜么,肯定是你们表哥。”   李老夫人对她孙儿有这个自信,她这话说得声音不算小,周围几个女眷都听到了,含笑着朝这边看来。   只是这笑容里还夹杂着一些别的情绪。   在比赛快要开始时,皇后和三皇子才到。   众人起身行礼,两人落座在最尊贵也是视野最好的高台上。   今日分红蓝两队,陆渊、叶默还有熊威都在红队,李萧寒在蓝队。   按照往年的规矩,叶默这样的初学者是没有资格上场的,奈何他顶着新科状元的名头,递去申报的帖子时,三皇子直接点头应允。   裴怀对叶默的欣赏是有目共睹的,明明现在他还只是一个翰林院修撰,裴怀在大殿上却时常点名要他说话。毕竟当初裴怀提出重查科举的时候,在朝堂上惹出不少争议,如今真的有这样一位干净清白的民间状元,裴怀定会保他用他。   明眼人已经察觉出来,只要裴怀执政,叶默往后的仕途便会更高更久。   所以最开始挤兑叶默的那一波人里,有些已经开始主动和他攀谈,但还是有一部分心高气傲的,依旧对他冷嘲热讽。   热身的时候,安国伯爵府的赵小公子,见叶默正和陆渊说话,便特意骑着马绕到两人身后,他自幼不爱读书,骑术却很是精湛,马球赛连续参加三年,每年都能进到不少好球。   今年他看到自己这队的名单上有叶默的名字,气得当场骂人。   他早就看叶默不顺眼了,原本去年要是礼部不出事,他爹便会想办法让他在科举中混个三甲进士,过几年将他引进官场也水到渠成。   可如今科举案一过,礼部上下换新,皆是裴怀的心腹,安国伯爵府早年的打点全部白费,这赵小公子不敢记恨裴怀和李萧寒,自然就将帐算在了叶默头上。   他唇上露出讥笑,拉起马缰,小腿一敲,他身下的马儿很是配合,立即就开始蹬蹄子,朝着二人身后扬起一阵灰尘。   陆渊拉着叶默匆忙忙避开,随后回头冷冷地望着赵小公子道:“都说赵小公子骑术了得,怎么连个马蹄子都管不住了?”   赵小公子同样不喜欢陆渊,可陆渊向来同李萧寒走得近,往年他会收敛,如今那传言里,陆渊已经和李萧寒闹掰,赵小公子便也不打算对他忍让。   不过陆家掌管太医院,陆渊的医术又远近闻名,谁能保证自家人没个伤病的时候,赵小公子想了想,还是觉得不能彻底和陆渊翻脸,便略带歉意的对陆渊道:“陆大人得罪了。” 第59章第五十九章   林月芽慌忙甩开叶默的手,她回过身来,又立即向后退了两步彻底和叶默拉开距离。   叶默的手停在空中,曾几何时,她竟这样抗拒和他的触碰,最后一次在小巷里见面的时候,她要回侯府,他追上去也是这样拉住她的。   那时的林月芽回过头来笑着同他说话,可如今不过短短半年,一切好似物是人非,林月芽眼里的慌乱就像一根针,扎在叶默心口上。   他愣在原地,看到林月芽四处张望,一副怕被人看到的模样,这又叫他心里堵的难受,叶默眉眼微沉,目光落在林月芽的那双眸子上。   “你是不是觉得我帮不到你?”   “不用怕连累我,从前我如何帮你,今后便如何帮你,我不会给你添麻烦,你只需要相信我。”   叶默每说一句话,林月芽的头便低垂几分,叶默看不到她神色,只会更加着急,最后,他实在忍不住向前靠近一步。   他声音温润如春日里的细雨,轻轻点在往日的那段回忆里。   “因为是你,所以才会信任啊。”叶默又上前一步,他声音低沉沙哑地问她:“这句话是你亲口对我说的,月芽,你忘了么?”   回忆一旦被揭开,顷刻间往昔的所有情绪便瞬间涌出。   林月芽抬眼的时候,眸中的晶莹做不了假,便是她想欺他,告诉他她很好,她一点也不需要帮助,也在此刻开不了口,便是说了,也难以让眼前的人相信。   “月芽。”他唤她名字的时候,四周的一切仿佛静止,他们又回到了那条小巷。   他从身上掏出一个藏青色的荷包,上面绣着两个字“叶默”。   他缓缓将荷包打开,从里面取出几块儿碎银子,递到她面前,“你的绣品很多人喜欢,便是现在,还有人会问我,何时再去卖些?”   话音落下的瞬间,林月芽身子微微颤抖,再抬眼,她已满面泪痕。   这半年她经历太多,也不知从何时起,她似乎已经忘记了曾经的林月芽对生活怀揣着怎样的渴望,对自由又是如何的向往。   那个梳着双丫髻,一身简单轻便的衣裙,绣鞋上打着补丁的小姑娘,似乎就站在叶默身旁,笑着冲她点头说:月芽,和我们一起走吧!   她向她伸出手,等待着她的回应。   泪水让视线彻底模糊,林月芽轻轻抬起手,就在即将触碰到的刹那,身后忽然传来男人低沉冰冷的声音。   “你们在做什么?”   林月芽大脑“嗡”地一下,心神瞬间被拉回眼前,她顾不得其他,立即抬袖去抹眼泪。   叶默也迅速将手中的碎银与荷包握住,将手背在身后。   李萧寒走到林月芽身侧停下脚步,一双阴沉的眸子在二人身上不断流转。   林月芽头垂得极低,且又刻意偏向另一侧不让李萧寒看到她的神情。   叶默还是如之前那般,神色淡淡,恭敬却带着疏离。   “侯爷。”他对李萧寒拱手。随后从地上捡起药瓶,又对林月芽道,“都怪在下疏忽,劳累林姑娘跑一趟。”   叶默说完,转身打算离开,可李萧寒忽然开口将他叫住,“叶默。”   往常李萧寒会称他叶修撰,这是他第一次直接唤叶默的名字。   叶默停下脚步,面上依旧看不出情绪,回头道:“侯爷还有何事?”   李萧寒垂手将林月芽手紧紧握住,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凉,李萧寒脸上的寒意又重了几分,他神色不明地望着叶默,片刻后忽然扬起唇角。   “月芽同我说过,这几年你帮她卖绣品很是辛苦。”   叶默登时愣住,他用力握住手心中的荷包,强迫自己不要去看林月芽,不管李萧寒说得是真还是假,他也不能耐给林月芽添不必要的麻烦。   现在的他,暂时还没有办法帮她。   叶默很快恢复神色,他没有承认,也没有否定,料想李萧寒还有后话,便彻底回过身,淡看着他。   在方才李萧寒说完那句话的时候,林月芽下意识就抬了下头,可随即她又将头垂下,什么也没说,只有隐隐发颤的指尖在告诉李萧寒,此刻的她有多么心虚。   “既然如此,”李萧寒缓缓开口,“便将方才那头筹作为谢礼,可还满意?”   叶默顿了一下,面上却没有太多惊讶。   他没有见过李萧寒打马球,只是听闻他水平极好,避开他的阻挡进球后,叶默还颇有些诧异,只是猜想会不会是运气使然,后来看到李萧寒不费吹灰之力连下数球时,叶默便心下了然。   这球应当是李萧寒故意让给他的,可他同李萧寒并无过多往来,能让他牺牲自己的名气,将这份殊荣拱手想让的,便只有可能是授意于三殿下裴怀了。   叶默对这件事不算惊讶,只是他没想到,李萧寒会当着林月芽的面说这件事,毕竟这也关乎到裴怀的名声,这件事说出来,他们三人都算不得光彩。   想到这儿,叶默克制不住扫了林月芽一眼。   林月芽始终垂着头,不让任何人看她的神情。 第60章第六十章   林月芽还在惊愣之时,李萧寒唇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,随后又恢复动作,且比之前还要撩拨。   他根本不给林月芽任何反应的时间,就这样将书中学到的那些全部用在此刻。   他向来擅长学习,能够举一反三,根据林月芽的反应,又不断做出适合她的调整,最后林月芽所有的力气都像是耗尽了一般,整个身子瘫软在他怀中。   李萧寒从她腰间抽出绣帕,细细擦拭着手指上的黏腻。   “你若愿意,今晚开始我便让余大夫停了避子汤,你若不愿意,”李萧寒斜看着她,“日后若是再让我看到你同叶默一起……”   “我便杀了他。”   林月芽心头猛然一紧。   李萧寒语气平淡,可眼神不见丝毫玩笑的意味,林月芽知道他小气,以为他最多是在官场上给叶默使绊子,却没想过他竟然会动杀心。   见李萧寒狭长的眼眸一直眯着望她,“你若是不信……”   林月芽信,就是因为太过相信,所以她只得将不知不觉紧握的双拳渐渐松开。   忽然扬起下巴就在李萧寒唇上轻啄了一下,随后很快离开,她望着怔住的李萧寒,唇角微微扬起:侯爷醋了。   一双精致小巧的梨涡渐深,那梨涡里似乎藏着醉人的酒酿,让人只着一眼,便起了醉意。   李萧寒还未说出的那些狠话,竟一时说不出口了。   林月芽轻柔地捧起他的脸颊,仔细端看着这张脸俊美无比的面容,她承认,很多次两人欢好时,她看到这张脸都会忍不住失神。   林月芽用那时失神的眸光望着他,直到感受到身下的异样,她才垂眸将他好看的下巴衔住。   李萧寒明显颤一下,可随后他立即压住林月芽那张开始不安分的手,闷声道:“要下车了。”   果然,他话音一落,马车便停了下来。   回到春和堂,李萧寒将门窗合上,抱着林月芽走进净房。   今日马球赛他出了一身汗,便是再忍受不住,他也不想因身上的汗味坏了兴致。   讲究得不行。   最后他实在忍不住,连身上的皂荚液还未冲洗干净,直接就将人抱进了浴桶中。   过了午膳的时间,两人还在屋里,没有任何要用膳的意思。   小桃和碧喜提着食盒,站在院里的廊上,再次无奈地摇头。   碧喜小声叹道:“听说打马球很费体力,怎么侯爷打完回来,还能折腾成这个样子,他就一点也不知道累么?”   到底是相处了一段时间,小桃也逐渐熟悉碧喜的性子,她知道碧喜说话直白,可没想到能直白成这个样子,她红着脸飞快地看了眼碧喜,提醒道:“快别说了,一会儿让季嬷嬷听见又该怪你乱说话。”   碧喜却不以为意地继续啧啧,“其实这也怪不得侯爷,就咱们姑娘那样的身段模样,我要是侯爷,我也恨不得天天和姑娘腻歪在一处去。”   小桃劝不住碧喜,索性提着食盒走了,碧喜看她走,赶忙将她叫住,将食盒递到她手中,“我去端避子汤,若是回来他们还没折腾完,温菜的时候顺便也给那汤温上。”   一想起避子汤,碧喜就不由耷拉下脸来。   她之前还不懂,后来听季嬷嬷说了才知道,原来这避子汤是不能多服的,若喝得多了,会伤身子,以后怕是很难再怀上子嗣。   便是念着这一点,侯爷也不该总这样折腾姑娘,这样看来,侯爷心里还是不怎么在意姑娘。   男人,没一个好东西。   碧喜骂骂咧咧取回避子汤,果然,两人还在屋里折腾。   直到日头逐渐下落,眼看就要到晚膳的时间,李萧寒才终于将林月芽放过。   他抱着她走出净房,将她放在床上,转身准备拿衣服的时候,他的手忽然又被林月芽勾住。   李萧寒回头望她,“你若当真不饿,那便继续。”   林月芽摇摇头,起身又拉了拉他:侯爷,我今日错了。   李萧寒长出一口气,回到床边坐下,“错在哪儿了?”   林月芽靠在他肩头,小手指勾缠在他拇指上,轻轻转动着上面越发程亮的玉扳指。   随后她将他手掌掰开,用指尖在上面写下六个字:李萧寒,心眼小。   “小”字最后一点落下,李萧寒一把将他手指握住,接着又将人推倒在床榻,他低头看着面前的人,语气带着森森地寒意,“知道我心眼小,就别做激惹我的事,可记住了?”   林月芽乖顺点头,手指又在他身前萦绕。   “你要折磨死我才甘心?”   李萧寒说完,便又欺身下去。   最后这次结束,两人都虚脱了,林月芽是被李萧寒硬拉起来的。   起身穿衣时她眼前黑了一下,实在是饿惨了。   好不容易准备用膳,她同之前那样先捧起避子汤,准备喝时,李萧寒忽然问她:“可想好了?” 第61章第六十一章   香囊收线的部分和之前有细微的差别,所以陆渊看出这个香囊是被拆开过的,只有熟悉女红的人才能觉出不对来。   陆渊将香囊打开,这里面的草药没有变动,只是最中间有一条不起眼的红色碎布条,只有指甲盖打小。   这布条上拿白线绣了一个极小的字。   看到这个字,陆渊神情明显不对。   祝梨眯着眼看了半天,才看出是一个“子”。   他想了片刻,问道:“公子,林姑娘是想求子吗?”   侯爷还未取妻,肯定是不会让林姑娘怀子嗣的,林姑娘应当是想早些要了子嗣来傍身。   陆渊没有回答,依旧望着那小布条出神。   祝梨在旁边不由又道:“可是公子有什么办法呢,总不能在避子汤里动手脚吧,咱们又不能日日去侯府……”   陆渊终于放下布条,他蹙眉合眼,烦闷地揉着眉心,祝梨也不再出声,倒了盏茶推到他面前。   许久后,他睁眼叹道:“她是要绝子嗣,不是求子嗣。”   “这、这……”祝梨当即震惊地说不出话来,不可思议地望着陆渊,他从不质疑公子的聪慧,只是林姑娘的诉求实在太匪夷所思,祝梨一时不敢相信。   陆渊将那小布条重新拿起,他抚着上面的针线道:“在如此小的布条上绣字,一般人皆会选择用最简单方便的平针绣法,可她竟然用的是回针绣。”   祝梨虽然不会绣活,可他时常见陆渊做,耳目濡染也知道一些,听到这儿,他顿时恍然大悟,“这回针绣俗称切子!”   陆渊点头不语。   祝梨莫名手心里出了一层冷汗,他少有的气息开始不顺,“公子,这事您要管么?”   祝梨是想劝他不要管的,可一时说不出口,他从未见过公子对那个女子这样上心过,可到底那女子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,祝梨实在不愿公子和侯爷彻底决裂。   如今整个上京,怕是没有人会愿意主动招惹李萧寒。   见陆渊望着窗外陷入沉默,祝梨还当他是不打算管了,刚刚松了口气,却听陆渊忽然开口:“自然是要管。”   既然她都求到他面前了,他如何能做事不理。   只是李萧寒没有那样好应付,他必须慎之又慎,在一定不会伤害她的前提下,助她一臂之力。   “可、可……”祝梨一下就着急了,他来到窗前挡住陆渊的视线,蹙眉道,“公子,且不说这样做会得罪侯爷,便是您出手了,也会伤了林姑娘的身子啊,也许林姑娘是受了什么委屈,一时想不开才有了这个打算,若是咱们当真了,日后她岂不是更加难过!”   祝梨说得有道理,这也是陆渊愁闷的原因。   陆渊再次蹙眉合眼。   晚膳过后,林月芽在院里的长廊上踱步消食,等天色沉下,她回到主屋让小桃将灯都点亮,随后从柜中取出笔墨,开始练字。   前几日没明没黑的做香囊,今日好不容易得闲,她又这个点开始练字,季嬷嬷估算着时间,觉得差不多了就开劝她,“姑娘,已经半个多时辰了,咱们歇歇眼睛,明日晌午光线好的时候咱们再练吧?”   林月芽摇头道:嬷嬷不用管我,让我自己静静。   季嬷嬷还想说什么,碧喜拉她衣袖,冲她眨眼,季嬷嬷也觉出这两日碧喜和林月芽都透着一丝古怪,可到底哪里怪,她说不出来。   见劝说不动,季嬷嬷只好拉着碧喜来到院里,小声问道:“姑娘这几日到底怎么了?”   碧喜已经失言过一次,这次她绝对不会再多嘴,“没怎么啊,嬷嬷怎么这样问?”   季嬷嬷在她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,“你们俩啊,还防着我?”   碧喜耸肩道:“真的没事,不信你问姑娘。”   “她要是会说,我还至于拉你过来问?”季嬷嬷又急又气,“姑娘年岁小,许多事想得不周全,你若是跟着她瞎胡闹,万一惹出什么事端来,可如何是好?”   碧喜知道季嬷嬷说得在理,自打林月芽那日让她去寻绝子药开始,她已经好几日都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,可在如何担忧,她也不能将那事说出去,便是季嬷嬷也不可以。   见碧喜忽然沉默,季嬷嬷当即就拍了腿面,压着声问:“可真是做了什么糊涂事?”   碧喜连忙看了眼屋里,随后立即摇头,“嬷嬷别瞎猜了,若是让旁人听到对姑娘不好,怎么嬷嬷这样大岁数,还不懂这些吗?”  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,还学会反咬她一口了。   季嬷嬷当真是被碧喜说愣了一瞬,待反应过来时,碧喜已经脚底抹油重新钻进屋里。   季嬷嬷着急上火,索性不跟着进去再添堵,她拿着大扫把走上长廊。   夏末的虫蚁便是点再多香,都好似不怕,拼了命的往路上钻,明明下午刚扫过一遍,这会儿却又爬上黑压压一层。   季嬷嬷一面没好气地骂,一面拿扫把驱赶。   直到听见廊那头传来脚步声,季嬷嬷这才闭嘴,见李萧寒大步朝这边走来,季嬷嬷眼皮不住地跳,她赶忙让开位置,一个礼还未行完,李萧寒就已经几步下廊迈进屋里。   李萧寒憋了一路的气,进屋看到林月芽竟然在练字,那气到底是消了几分。   林月芽听到动静,悄悄抬眼看了一下,立即又垂眼认真练字。   李萧寒将小桃碧喜挥退,肃着一张脸来到林月芽身侧,垂眸见她并非作态,当真是在练字,便一时没有说话。   片刻后,李萧寒忽然开口,“练字原本可以静心,你却为何越写心绪越乱?”   林月芽笔尖略微停顿,很快又继续落笔写字。   她没有理会李萧寒,甚至连方才他进屋的时候,她都没有行礼问安。   这段日子她时常这样,时而对他千依百顺,时而如此刻一样耍横不理。   李萧寒似乎也习惯了,只要她做得不算过分,他也不曾追究,可今日不同。   李萧寒直接将她的笔抽走,语气厉了几分,“心绪这般不稳,还不如不练。”   林月芽蹙眉望他:侯爷怎么了,不是你总念叨着要我练字么?   她这样说,倒显得是李萧寒在无理取闹。 第62章第六十二章   他当真是个傻子。   明明来的时候,他是那样的气愤,可这会儿与她缠绵的时候,那些繁杂的事情随着不断的宣泄而逐渐消散。   男女之间的欢好,果然会令人迷失。   李萧寒迷失在这片丛林中,且不愿寻到出口。   又如之前那样,折腾到最后,她连胳膊都抬不起来,腰酸腿颤,浑身是汗。   李萧寒也不再讲究,一时也不急着去净房,他揽着她,手指缠着她的一缕发丝,哑声问她:“我是不是很蠢?”   蠢到明知道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,明知道她口中的喜欢是假,却依旧着了她的道。   林月芽软软依在他怀中,累到一句话也不想说,可一想,好不容易将人哄高兴了,万一惹恼了可怎么办。   于是她扬起头,望着李萧寒道:侯爷不才不蠢,侯爷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。   李萧寒没再说话,他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她,抬手轻柔地扶着她眉毛。   他不知从何时开始,那个站在他面前紧张地搓手,连眼睛都不敢抬一下的小丫头,竟变得如此巧言令色,敢与他叫板,敢直接贴过来明晃晃地说出那番欺他的话。   他的手慢慢滑到她鼻头上,朝那小巧的鼻尖轻轻点了一下。   林月芽觉得痒痒,蹙眉避开他的手。   李萧寒又将她脸颊摆正,继续在她脸上摸摸这儿,点点哪儿。   “喜欢我?”   他将手指停在她粉嫩的唇畔上,语气和神色忽然认真起来。   林月芽心跳莫名快了一拍,她冲他点头,又听他开口问她:“有多喜欢?”   林月芽硬着头皮道:很喜欢,特别喜欢。   李萧寒的手又滑到她浅浅的梨涡处,“那还想同我分开么?”   梨涡消失了一瞬,很快又出现,甚至比之前还深了几分。   林月芽手臂将他抱紧,脸颊也贴得更近,她道:不分开。   李萧寒收回手,意味不明地笑了笑,起身开始穿衣。   林月芽疑惑起身,望着他道:不去净房么?   李萧寒淡道:“不必了,叫小桃来伺候你,我今晚宿在云腾院。”   林月芽拉住他衣袖,象征性挽留。   李萧寒却是慢慢将她手推开,起身下床,穿好鞋袜后,才对她道:“好好休息。”   林月芽想到方才李萧寒说要小桃进屋伺候,忽然反应过来什么,顾不得穿鞋袜,甚至连衣服也没穿,直接光脚从床上下来,拉住李萧寒。   李萧寒蹙眉回头。   林月芽紧张地问他:侯爷,可否真的信任过什么人?   李萧寒不知为何她会忽然问这个问题,他没有回答。   林月芽便自顾自道:侯爷是不是一辈子都要将这里关上?   她抬手指着李萧寒心脏的位置。   见李萧寒依旧不语,她便继续道:今日的确是巧合,侯爷可以去审碧喜,但是不要伤她,好不好?   林月芽鼻头微红:我当她是姐姐,是我最信任的人。   她将李萧寒松开:我希望有一日,侯爷也能寻到肯让你真心信任的人。   李萧寒的面容隐在阴影中,看不清他是何神色,许久后,他将林月芽横抱起来,小心翼翼地放回床榻,他什么也没说,最后临走的时候,在她额上压下一个吻。   这个吻很轻,却在她额上停留了许长。   李萧寒走后,林月芽睡不着,她自己走进净房,洗漱干净出来,看到碧喜已经帮她将床铺整理好,正在擦着桌上的墨迹。   林月芽快步走上前去,拉着碧喜道:侯爷可问你什么了?   碧喜一脸谨慎地摇头道:“侯爷什么都没问,出去的时候只是叫我进来伺候你。”   林月芽觉得哪里怪怪的,一时还未彻底放下心来,若是寻常这个点,李萧寒不仅不会走,还会抱着她去净房,今日两样事都没做,走的时候连句话也没对她说。   林月芽越想心里越乱,李萧寒明显起疑,不管她回答什么,怕是他也不会轻易将此事揭过。   想到陆渊有可能会被她连累,林月芽彻底没了倦意,她坐在桌旁,望着地板上的蒲扇出神。 第63章第六十三章   季嬷嬷还是不放心,她又跑了一家医馆,得到的还是同样的答案。   原本一刻钟的路程,季嬷嬷硬是走了将近半个时辰,她走走停停,怀里揣着的药渣犹如千斤重。   在行一条街,就能看到永安侯府的大门了。   季嬷嬷却觉得步伐愈加虚浮,恍惚中她差点撞到一个人,那人连忙伸手将她扶住。   “季嬷嬷?”   季嬷嬷愣了一下,随后抬起眼来。   说话的男人面容极为熟悉,她眯着眼想了片刻,终于想起来这人是谁了。   “叶、叶……”季嬷嬷惊讶地张了张嘴,最后渐渐恢复神色,勉强笑着道,“如今当称您一声叶大人了。”   “嬷嬷还是如从前那样叫我叶默吧,”叶默松开手,温润谦和地对季嬷嬷道,“嬷嬷近日来身子可好?”   从医馆出来的人身上都会带着些药草的味道,许是让叶默闻出来了,季嬷嬷神情又是一顿,点头道:“挺好的,就是腿脚不太得劲儿,老毛病。”   叶默点点头,没再开口,却也没有让开路的意思,见他这般欲言又止,季嬷嬷其实心里也清楚叶默拦住她是所为何事。   片刻后,她叹气道:“人的缘分,上天注定,有缘无份也是无可奈何的事,叶大人今非昔比,往后定会节节高升,官运亨通。”   天注定?   叶默不信天,他信的是自己,人的出身样貌或许是天来定下的,但今后的路该如何走,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。   如果将所有事都推给老天,庸人永远只会是庸人。   见季嬷嬷说完便要走,叶默立即横过一步将她拦住。   “季嬷嬷,”叶默低声叫她,“月芽可还好?”   季嬷嬷眉心立即蹙起,她颇为责怪地看了叶默一眼,又扫了一圈四周,这才低低道:“叶大人不该再提姑娘,不为你自己着想,也得顾忌她,难道你不清楚,永安侯府是惹不起的么?”   他惹得起。   这四个字卡在叶默喉中,却说不出来,便是说出来了,也只会令人发笑。   “季嬷嬷,”叶默神色晦暗不明,只是语气略带一丝沙哑,“我只想问一句,就一句。”   “您说实话,她当真过得好么?”   季嬷嬷为难地看着叶默,这可叫她该如何回答呢,叶默不问还好,这一问,她就不由自主想起林月芽怀了身孕的事,竟一时蹙眉没有开口。   便是不用开口他也清楚了。   叶默眼眸暗下,他回头远望了一眼永安侯府的方向,最后让开路,对季嬷嬷道:“耽误嬷嬷时间了,下次定会给嬷嬷赔礼道歉。”   季嬷嬷心里装着事,见叶默让开路,她也没再和他说话,连忙快步离开,直到走了好长一段,她才反应过来什么,顿住脚步回头看去。   叶默已不见影踪,季嬷嬷不由嘀咕着道:“下次?怎么还下次呢……”   最好再也不要见了。   季嬷嬷回到府邸的时候,日头已经彻底落下。   小桃在屋里陪林月芽练字,碧喜见她进院,连忙就迎上去询问。   季嬷嬷朝她递眼色,待两人进屋将门关上,这才开口。   碧喜震惊地将嘴捂住,生怕一松开手,就忍不住喊出声来。   季嬷嬷将药渣包好锁在柜子中,转身又对碧喜叮嘱道:“这件事可不是姑娘一人的事,事关整个春和堂,你这次定要将嘴把牢!”   碧喜频频点头,可随即不安地拉住季嬷嬷,猜测道:“嬷嬷,你还记不记得,前日早膳姑娘喝避子汤的时候,侯爷说过什么?”   那时候季嬷嬷就在旁边伺候着,她如何能不知道,季嬷嬷点头道:“自然是记得。”   碧喜又道:“那你说这件事会不会和老夫人没关系,是侯爷的意思啊?”   季嬷嬷缓缓摇头,“若真是侯爷的意思,侯爷便不会那样问姑娘了。” 第64章第六十四章   陆渊笑着将折扇合上,对林月芽道:“林姑娘想吃什么果子的,我帮你去买。”   “不必劳烦。”李萧寒上前一步挡在林月芽身前,垂眸望了眼陆渊的长衫,“陆兄有这个闲工夫,不如先将自己衣服穿好。”   陆渊低头一看,他衣领是歪的,且中间的两排扣子也系岔了。   李萧寒唇角带着一丝笑意,他拉过林月芽的手,朝卖冰糖葫芦的老翁走去。   祝梨快步走上前,一面帮陆渊整理衣服,一面责怪道:“前年去宫里帮陛下瞧病,公子都未见这样心急过,今日怎地连衣服都顾不得穿好了?”   陆渊无奈地叹气。   自打陆渊决心帮林月芽后,便派人没日没夜的在永安侯府门外盯梢,一旦看到林月芽外出,则立即给陆府递消息。   陆渊注重养生,一向睡得早,今晚原本已经歇下了,一得消息,连忙爬起来就往永安街跑。   陆府距离永安街更远一些,他实在太了解李萧寒了,就他那张臭嘴,三言两语把人惹恼,怕是还没开始逛,就要打道回府。   “我这不是怕扑个空么。”   陆渊整理好衣服,再转身时,李萧寒不知带着林月芽挤去了何处。   林月芽举着冰糖葫芦被李萧寒拉着快步朝前走,她一度想吃,都没顾上吃,最后实在受不了用力将他拉住。   李萧寒停下来回头看她。   林月芽一手扶住腰,一手举着糖葫芦,不住地喘着粗气,她蹙眉瞪了他一眼,随后立即张嘴咬下来一个裹着糖浆的山楂,生怕慢一点就被李萧寒抢走扔了。   入口时她眉眼瞬间弯如月芽。   酸甜可口,便是心里再多烦忧也比不上此刻味蕾得到的满足。   林月芽顾不得其他,就站在那里一口气将糖葫芦吃得只剩下一个。   她忽然意识到李萧寒已经盯着她看了许久,她慢慢抬眼,不舍地将糖葫芦往他面前递了递:侯爷要尝尝么?   “我不喜欢吃。”李萧寒道。   不喜欢就好,林月芽笑着立即将最后一个也塞进口中,正美滋滋地嚼着,却听李萧寒又忽然道,“但是也可以尝尝。”   啊?林月芽责怪道:侯爷不早说,我都吃完了。   李萧寒没说话,拉着她拐进一旁黑暗的小巷里,感受到林月芽指尖逐渐缩紧,他才停下脚步,可随即猛地一拉,将她直接抵到身前,俯身去品她齿尖残留的酸甜。   李萧寒从小就讨厌甜腻的味道,却不知为何,此刻的甜腻竟让他沉迷到近乎痴醉。   一连两日未碰她,李萧寒原本就有些憋得难受,此刻握着她细软的腰身,他差点就要控制不住。   直到两人齿尖的甜味渐渐消失,他才将她松开。   林月芽脸颊涨红,抬手就在他身上不轻不重地捶了一拳,转身提着裙子气呼呼地走出巷子。   陆渊和祝梨不知什么时候来的,两人就站在巷子外,面色也颇为不对,似乎已经等了一段时间,见林月芽出来,祝梨悄悄望了眼自家公子。   陆渊脸上依旧带着笑意,也只有天天同他在一处的祝梨才能看出,这笑容中藏着一股酸涩。   林月芽颇有些尴尬,回头又瞪了李萧寒一眼。   李萧寒从黑暗中出来,却是一扫方才的不悦,笑着朝陆渊点头,“真元兄今夜真是好兴致。”   陆渊原本还不能确定,现在听李萧寒这样含沙射影的话,他便清楚了,李萧寒方才应当是看到他寻过来,故意那样做的。   从前总听熊威说李萧寒是个小气的人,陆渊当时还并未觉得,现在他才终于意识到,原来熊威才是对的。   明明二人见面他许久都未称他真元了,可方才出来时,他含着笑意叫他真元的时候,真真是叫人心头生出一股火气来。   陆渊笑着斜看他一眼,压着那股火气,扇子却在不经意间摇得越来越快,“还是萧寒兄兴致好,不把旁人当外人。”   陆渊说完,不给李萧寒再气他的机会,三两步走到林月芽身侧,将手中举了许久的糖人递到她面前。   林月芽方才就想吃来着,只是想到李萧寒好不容易允她吃了冰糖葫芦,若是她又要吃糖人,他肯定不会愿意。   果不其然,这糖人刚一拿到手里,便被李萧寒一张大手直接抽走,林月芽又气又恼,这次连看都没看李萧寒,便直接朝前走去。   陆渊脸色微沉,抬眼对李萧寒道:“萧寒兄若是想吃,自己买便是,抢林姑娘的作何?”   李萧寒也没好气,拉下脸直接道:“真元兄此言差矣,本候只是为了夫人身体着想,何来抢夺之说。”   陆渊登时定住,抬起折扇挡在李萧寒面前,李萧寒也停下脚步蹙眉看他。   林月芽还不知身后的情况,自顾自地继续往前逛着,祝梨和夏河一人护她一侧,便也不必担心她安危。   上次在清月楼时,李萧寒就当着陆渊的面称林月芽为“家眷”,这次直接开口道“夫人”。 第65章第六十五章   林月芽吩咐碧喜再去倒杯水来。   她望着掌心中那颗红色的药丸,看了又看。   她一想到不过这样小的一个东西,就能夺取一个尚未出生的生命时,就忍不住看向自己的小腹。   碧喜颤颤巍巍递来水杯,犹豫太过紧张害怕,她过来时洒出去不少。   季嬷嬷也实在看不下去,却又不放心林月芽,她只好背过身,抬手捂住脸,最后低低地叹了一声,“造孽啊……”   云腾院的书房内,李萧寒垂眸望着快马加急送来的信件,这信件足有四页,可他的目光始终落在第一页,很久都没有移开过。   “边州此次瘟疫是由周边镇上的水患引发的,当地知州已将城门封锁,城内实行戒严,百姓不得流窜,周边的……”   夏冗在他面前不住地说着边州的情况,李萧寒眉心微蹙,食指不断地拨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,一直没有表态。   夏冗已将了解到的消息尽数说完,却依旧未见李萧寒有任何反应。   夏冗一时不敢打扰,只得在旁边静静等着。   过了片刻,李萧寒蹙眉极深地缓缓摇头,“不对,他那番话是有旁的意思……”   夏冗疑惑地问道:“谁的话,知州的么?”   “不对……”李萧寒似是没有听到,口中继续低喃。   夏冗实在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,好像提到了“香囊”,又提到了“小腹”之类的词,最后他看到李萧寒猛然抬头,一张面容阴冷至极。   夏冗微怔,“侯爷,是出了何事么?”   李萧寒并未回答,而是直接起身朝外走去。   跨出书房的门槛,他脚步又加快几分,到最后,他几乎是一口气直接跑进春和堂的。   正屋的门被他一脚蹬开。   他直接冲到林月芽面前,一双眉眼腥红似火。   睡房内只有林月芽一人,她双手捧着一杯温水,眸中噙着泪,面上的泪痕还未彻底干掉,扬着脸望向面前已经怒火中烧,几乎随时就要爆发的男人。   “药在何处?”李萧寒从未想过,他的声音竟可以颤抖到几近失声的地步,而他伸到她面前的这张手,每一个指节都在震栗。   碧喜端着一盆水,从净房出来,刚要开口行礼,就听李萧寒一声怒吼,“滚!”   碧喜吓得将那盆子掉在地上,水洒了一地,却也顾不得收拾,慌忙跑了下去。   李萧寒见林月芽就这样直直地望着他,等了这般久却一言不发,便直接将她手中的杯子夺走,狠狠摔在地上。   “药呢?”他咬着牙根,再一次问她。   林月芽垂眸,李萧寒顺着她目光看去,床褥旁躺着一个白玉小瓶,正是陆渊今日给她的那个。   李萧寒深吸一口气,竟一时不敢去拿。   他怔住片刻,最终还是颤颤微微将药瓶拿起,停了一瞬,才又抬手去开盖子。   白玉小瓶里,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。   而陆渊分明说过,这里面仅有一粒药。   李萧寒用力握住药瓶,手背上的青筋似乎刹那间就会破皮而出,白玉瓶在他手中破碎,触目的猩红顺着指缝一滴一滴地敲在地板上。   “林月芽。”他叫着她的名字,抬起眼时,那双明亮的眸子竟也蒙上了一层薄雾。   他用力捏住她下巴,强迫她抬起头来看他,声音低沉沙哑地问她:“你为何这样糟蹋我对你的信任?”   “为何?”他指节愈发用力,明明将她掐得生疼,却不见她蹙一下眉头。   就好像在无声地与他较量。   李萧寒倏然抬起另一只手,重重地一拳砸向林月芽身后的床梁,她的眸子竟也未曾有过一丝躲闪。   压着无尽的怒意,李萧寒再次颤着低哑的声音问她:“林月芽,你便是这样糟蹋我对你的信任的?”   “你怎么敢?你怎么能……”  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,许久后,一滴温热,垂落在白皙冰凉的手背上。   林月芽倏然抬眼,望着那双只落下一滴泪,便又即刻陷入一片死寂的眸子时,她心脏莫名的难受,就好像被人用力捏了一把。   “最蠢的人应当是我。”李萧寒说完,将手松开。   “侯、侯爷,”季嬷嬷在外面听到这里,终是忍不住进来劝道,“姑娘没吃下去,她将那药吐了,就吐在净房的桶里。”   李萧寒显然不会相信。   他将夏河叫进屋,命他立即去寻,很快夏河就在桶里的一堆秽物中寻到了一粒褐色药丸,虽然形状已经受损,但依旧能够辨认得出。 第66章第六十六章   李老夫人彻底愣住,待回过神来时,李萧寒已经走远。   望着晨光下辛长的背影,她心口忽然揪住,踉跄两步扶住身旁的红柱。   恍惚中,她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,李仲任与李萧寒的身影在刹那间重叠。   见她神情不对,王嬷嬷连忙上前将她扶住。   直到那背影彻底消失,李老夫人才收回目光,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,“他要娶她。”   就好似命运的捉弄,一模一样的话相隔二十余年,她又说了一遍。   王嬷嬷也不由怔愣,“那、那该如何,老夫人可有劝过侯爷?”   “劝不住。”李老夫人缓缓摇头,父子俩性格截然不同,一个谦逊温润,一个高傲冷漠,两人在情感上却出奇的一致。   当年她劝不住李仲任,如今便更加劝不住李萧寒,她其实早在最开始就心如明镜,所以才会表面上对林月芽万般好,背地里不动声色地出手。   王嬷嬷着急道:“那该如何是好,难道真的要侯爷娶了林姑娘?”   李老夫人缓缓合上眼,许久后她心神渐渐平复下来,这才睁开眼慢慢道:“不用着急,便是今后我不再出手,也自会有人出手。”   王嬷嬷顿了一下,很快就反应过来李老夫人口中的人是谁了。   是长公主。   长公主定不会让旧事重演,这堪比一巴掌直接抽到她脸上。   李萧寒可以宠林月芽,甚至可以纳她进房,但是想要娶她为正妻,长公主便是死也不会同意。   猜得到这一点,李老夫人也不打算再插手此事,李萧寒今日来见她,表面心平气和与她说话,实则含沙射影中皆是警告,她不是听不懂,只是在装糊涂罢了。   一想到方才他们说话时,李萧寒看她的眼神,李老夫人便觉得后脊隐隐有些发凉,她这个孙儿可不是那样容易拿捏的人。   上次长公主遇刺一事,李萧寒都没有像今日这般压着火气同她说话,这足以证明林月芽如今在他心目中的地位。   思忖片刻,李老夫人对王嬷嬷吩咐道:“午膳后,带着那两个随我一道去趟春和堂。”   春和堂这边,林月芽又是快到晌午才醒。   由于要近身照顾林月芽,夏河已经将春和堂昨夜发生的事情与春萝交待清楚,其实想不知道也难,一方面是李萧寒没有可以隐瞒,还有一方面昨夜闹得动静着实有些大了,侯府这么多年,第一次连夜将三个家仆送走。   林月芽好似做梦,她起身时手刚摸到床头的铃铛,还未来及摇晃,就看到了帐外站着的春萝。   这一刻,她才忽然意识到,昨日的一切都是真的,她当真怀了子嗣,而季嬷嬷他们也确实因她而离开了。   林月芽顿时觉得更加乏累,她背过身重新躺下,听到身后帐子被轻轻撩开。   “姑娘,起来吃些东西吧?”春萝知道她醒了,温声地劝到。   林月芽确实饿,昨天将那药丸送进口的瞬间,她胃里一阵翻涌,心口也不知为何会跟着绞痛,她立即跑去净房,将那药丸与夜市上吃的那些东西全部吐了干净。   吐完后,她跪坐在净房的地板上,又哭了好一阵,她原本并不知道为何会那样的难过,直到李萧寒冲到她面前,一遍又一遍的质问她时,她才明白过来,那眼泪是庆幸的眼泪,也是无措的眼泪。   她庆幸那药被吐了出来,却依旧对未来迷茫又无措。   午膳的时候,林月芽望着一桌清月楼送来的饭菜,却依旧提不起胃口。   春萝帮她布菜,夹的也都是酸甜口的,林月芽勉强吃了一些,最后那碗鸡汤又让她将吃下去的又吐了出去。   春萝如今和她形影不离,芸玢和芸芬也被叫来伺候,两人看到饭桌下那片狼藉时,互看一眼,芸玢没说话,立即就拿东西过来打扫。   芸芬原本就瞧不上林月芽,如今虽说知道林月芽怀了身孕,内在详情却一概不知,她料想着林月芽好日子也不过就这几月,待孩子出生,她便也到头了。   活还是得做,只是芸芬做活时那脸上的神色,明显就是万般的嫌弃与不情愿。   李萧寒身边许久不用他们伺候,芸芬闲习惯了,如今真要她做些脏累的活,便满肚子都是牢骚。   初秋不见一丝凉意,林月芽这一两个月开始,总是会觉得心口烦闷,明明之前她总会畏冷,如今却截然相反,时不时就热得一头是汗。   屋里门窗大开,林月芽靠在窗边,刚好隐在窗后的一片阴影中,她斜望着屋外出神,春萝就站在她身后,一度想要开口和她说些话,却始终还是没有说出口,有些事情得自己想明白,旁人越说只会心里越乱。   芸芬和芸玢收拾完屋里,便又开始清扫院里,到底是入秋了,一夜过后,院里落下不少叶子。   芸芬以为林月芽这会儿进屋躺下了,便做做歇歇,最后锤着腰背直接坐在长廊上,一面休息,一面忍不住开始嘀咕起来。   芸芬以为季嬷嬷三人之所以被送出府,是因为她们主仆几人串通一气,没让林月芽好好将那避子汤服下,这才怀上了子嗣。   “也难怪侯爷发那样大的火,真当咱们侯府是什么地方,还妄想母凭子贵,简直做梦。”   芸玢胆子还是小,她瞥了眼主屋开着的窗子,拉了芸芬一下,“你快别说了,万一被林姑娘听到怎么办?”   芸芬一想起害喜之初会时常呕吐,往后保不住每日要清理多少次那东西,便没好气地推开芸玢的手道:“兴她做,还不兴人说了,我倒要看看待孩子生出来之后,她还能否如现在一样端主子的架子。”   两人的话一字不差进了林月芽耳中,春萝也听见了,她怕惹得林月芽不悦,便想出去呵责两句,这刚一挪脚步,就见林月芽忽然起身,摇着团扇朝外慢慢走,春萝连忙跟了上去。 第67章第六十七章   林月芽明显还未从震诧中回神,她用一种完全不能理解的神情望着李萧寒。   前一刻他阴沉着脸用她亲朋挚友的命来要挟她,后一刻却可以如此冷静地说要和她成婚。   林月芽一时怔然。   她不知李萧寒到底是在说真的,还是拿成婚的事来诓骗她,也许他只是害怕她伤害腹中的孩子,所以才这样骗她的,待孩子出世以后,便是她的亡期。   如果真是这样,那一切便能想明白了。   林月芽脸色煞白,原本红润的双唇也逐渐失了血色,她胸口愈发憋闷,像是要喘不上气一般难受。   “月芽?”李萧寒觉出她此刻状态不对,蹙眉着急地问道,“可是哪里不舒服?”   林月芽避开他眼神,抬袖将方才的泪痕擦拭干净,强匀了几个呼吸后,她带着一抹淡笑地对李萧寒摇摇头:没事。   李萧寒也不知林月芽到底是怎么了,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,他将林月芽两只冰凉的小手握在掌中,想用掌心的温度将她暖热。   “刚才还未回答我,”李萧寒又与她靠近,声音就在她耳畔,“愿意与我成婚么?”   林月芽紧张地咽了口唾沫,继续保持着那份淡淡的笑容,抬眸望着身旁的男人,许久后,她对他缓缓道:月芽自知身份卑贱,配不上侯爷,不敢奢望那些,只求侯爷愿意庇护奴婢便好。   李萧寒可以拿侯府夫人的身份来哄骗她,但她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林月芽了,不会那样容易再被他的三言两语而欺骗。   林月芽觉得如今的这番话,她说得规矩本分,应当挑不出错的。   可李萧寒忽然默不作声,就这样直直地盯着她看,越看林月芽心里越慌乱,她仔细思忖,方才可是哪里没有说对,又或者遗漏了什么。   思来想去,似乎也没有什么可说的,林月芽只好如之前那样,凑到李萧寒面前,用下巴在他肩头轻轻蹭了蹭,笑容又深了几分:奴婢以后不惹侯爷生气了,奴婢会养好身子,顺利的诞下子嗣,好不好?   林月芽专挑好话说,说着她还拉起李萧寒的手,放到自己的小腹上:之前是我不对,我太害怕了,所以才动了伤他的念头,侯爷放心,我以后再也不会了。   林月芽似是怕李萧寒不信,便又望着他一字一句地保证道:我真的再也不会了。   李萧寒还是那样沉默地望着她,眉眼中是林月芽看不懂的情绪,片刻后,他终于开口,声音比以往都要沙哑低沉,“你方才说你害怕,是怕我护不住你么?”   就如当初的李仲任一样,护不住他母亲秋春容。可他不是李仲任,他不仅能将她平安护住,且还不会允许任何人来干涉他的婚事。   林月芽如实地点了下头,很快又摇头道:奴婢自是相信侯爷的,但奴婢终归只是一个女人,胆子小……   “不用怕,”李萧寒凝眸望她,“从今往后,不论谁要见你,你都可直接拒绝,万事都有我担着。”   林月芽笑着冲他点头,就在她暗暗松了一口气的时候,李萧寒忽然蹙眉又问:“那为何你不愿与我成婚,当真是因为身份的事?”   林月芽没想到她都已经再三做保证,不会伤害腹中孩子,李萧寒却还要拿成婚的事来试探,林月芽长出了一口气,用无比认真的神情道:什么样的身份都不重要,重要的是侯爷真心待奴婢,奴婢就知足了。   林月芽此刻过分谨慎的模样,就像一根刺,扎得李萧寒眼睛难受。   他气息愈发不平,就好像强压着火气似地望着她,林月芽也觉出不对劲儿,可一时又找不出到底哪里没说对,难道是还不够诚恳。   林月芽忽然想起一事,立即开口保证道:奴婢也断了想要离开的念头,日后诞下子嗣,便一辈子在侯府里,老实本分地侍奉侯爷,绝不会心生歪念。   奴婢,伺候,歪念……   就连这几个词也变得尤为刺耳。   “什么是歪念?”李萧寒声音愈发阴沉。   林月芽小心翼翼地道:就是侯爷不允许做的那些事。   李萧寒道:“我不允许你骗我,任何事都不能骗我,你做得到?”   林月芽欣然点头。   “好。”李萧寒捏起林月芽的下巴,将脸慢慢向她靠近,直到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时,他才停下来,缓缓开口,“你可心悦于我?”   林月芽眸中飞速地闪过一丝不可查觉的慌乱,可很快就又归于平静,她梨涡浅露,没有急着回答,而是直接就迎上去含住了他的唇畔。   许久后,他们才分开。   林月芽脸颊已经恢复血色,甚至比以往还显得红艳了几分,她略带含羞地望着李萧寒道:奴婢心悦侯爷。   李萧寒眉心微蹙,随后缓缓展开。   两人起身一道用晚膳,林月芽晚膳的时候胃口还不错,也是春萝心细,不过与她待了一日,就摸清了她如今在膳食方面的喜好,特地与厨房交代过,满桌都是林月芽喜欢的东西,且吃了胃也不会过于难受。   李萧寒用完晚膳也没离开,夏河将春和堂的书案上重新整理了一遍,如今上面满是李萧寒的东西,有时候还需要什么,他便会吩咐夏河回云腾院的书房去取。 第68章第六十八章   屋内气氛瞬间变得诡异起来。   陆渊震惊地看着二人,叶默淡定坦然地捧着那个荷包,李萧寒面容森冷,不动声色地望着叶默。   陆渊瞥见李萧寒背在身后的拳头渐渐握紧,心道不妙,正琢磨着该如何上前打圆场,就见李萧寒忽然松开手,将叶默掌中的荷包拿起。   他将碎银子从荷包中掏出,随手将荷包扔进了案几旁的纸筒里,且还对陆渊道:“污了你纸篓,回头差人还你两个。”   说完,李萧寒又头也不回地大步朝外走去。   他前脚离开,叶默后脚便又将纸篓里的荷包捡起,他轻轻扶去上面的灰尘,重新将它放回怀中。   随后才看向一旁彻底愣住的陆渊,仿若无事地问道:“边州疫情的事,真元可了解多少?”   春和堂这边,林月芽又饿了,想着李萧寒说离开的时候说要一道用午膳,便又等了一会儿,最后实在饿得紧,便也不想等了,直接叫冬枝帮她盛饭。   芸芬从昨日下午被教训之后,就没了踪影,今晨春和堂又新来了一位婢女,名叫冬枝,话少,干活麻利,脸蛋圆圆的瞧着就喜庆。   冬枝应声,盛了一大碗饭给林月芽。   春萝在旁边看到都忍不住笑了一声,林月芽也笑了,这几日里,她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。   院里长廊上传来一阵疾步的声音,林月芽知是李萧寒来了,便搁下筷子起身想迎一下他。   这边刚站起来,李萧寒就已经跨进屋里。   如此俊美的一张脸,身后又是明媚的阳光,本该让人一见就脸红心跳的,可一抬眼,李萧寒就如同被阴云笼罩一般,整个人散发着森森寒意。   林月芽觉察出李萧寒此时情绪不太对,却不知到底是因为何事,便故意笑着冲他道:我饿极了才准备吃的,侯爷可别恼我不等你。   春萝也瞧出不对,连忙就让冬枝过来给侯爷盛饭。   冬枝刚拿起碗,就听李萧寒阴沉着声道:“都出去。”   春萝看了眼林月芽,估摸着这顿饭怕是要吃不好了,退出去的时候,壮着胆子特意对林月芽嘱咐道:“姑娘,鱼汤放凉了会腥的。”   言下之意便是不管发生了何事,都应当先顾忌林月芽的身体,让人吃了饭再说。   其他的春萝也不敢提,说完立刻就退了下去。   李萧寒转身将门合上,随后又去关窗,待屋里的光线彻底暗下一层后,他才回到桌旁坐下。   “先用膳。”语气还是同方才一样冰冷。   林月芽重新坐下,她拿起碗筷,闷头就开始吃饭。   便是心里再忐忑,这顿饭还是要吃的。   林月芽不由觉得好笑,昨晚李萧寒还那样认真的说要娶她,又信誓旦旦地说能够护她周全,结果出去一趟回来,便又是这样要死不活的模样。   就他这样的人,日后要真娶了谁家的姑娘,林月芽可是一点也不会羡慕,反而还替那姑娘感到可惜,后半辈子得同这样神情不定的人度日,当真是倒了八辈子霉。   好在她没有将昨日李萧寒那番看似情深意切的话当真,若是当真信了,此刻不得难受到吃不下饭。   林月芽也真心佩服自己,若是放在去年,借她一个胆子都不敢在这样的氛围下吃饭,如今她不仅吃了,且还胃口大开,将冬枝盛的那满满一碗饭全部吃完,最后又舀了一碗鱼汤,美滋滋地喝到一滴不剩。   待用薄荷水清口后,她擦拭着唇角,这才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李萧寒:侯爷饿了么?   饿?他气都要气饱了。李萧寒没说话,眉眼微沉地望着她。   不说话便是不饿,林月芽也懒得管他,于是道:那侯爷可还有事,没事我得去长廊上走走,饭后需要踱步消食。   “林月芽,”李萧寒忽然出声,“你与他……”   李萧寒望着林月芽的脸,也不知为何,后半句话一时哽在喉中说不出来。   林月芽还当李萧寒是因为陆渊的原因,蹙眉解释道:陆大人请脉的时候,侯爷就在旁边,我绝对没有做出任何对孩子不宜的事。   孩子孩子孩子,又是孩子……   李萧寒神色更加不对。   林月芽觉得既委屈又憋闷,起身就想出去,却被李萧寒一把拉住。   “我是说,你和叶默。”   听到叶默的名字,林月芽略微怔了一下,她不解地望着李萧寒道:上次就同侯爷说过了,侯爷若还不相信,我也无话可说。   李萧寒将碎银子丢到桌上,不是他不想信她,在他将叶默里里外外全部查过一番后,原本已经不打算再纠结这些过往,可偏今日遇见他的时候,他非要拿那荷包来刺他。   李萧寒想起第一次教她习字那日,林月芽连拿笔的姿势都不会,却能清楚的写下那个“默”字时,他便压制不住心头涌出的火气。   “这是叶默托我转交给你的。”他不冷不淡说完,目光便一直定在她脸上,不想将她任何的情绪漏掉。   林月芽只是看了一眼桌上的银子,便无奈地笑道:这是当初我想要用来赎身的银子,如今有侯爷照拂,我哪里还需要这些。   林月芽说着,走到李萧寒身边,将他手握住:侯爷坐下吃些东西吧,待会儿让奴婢陪您散散心可好?   一拳锤在棉花上,这就是李萧寒此刻的感觉。   林月芽明明每一句话说得都挑不出错来,可他听着就是觉得不舒服。 第69章第六十九章   李萧寒回到侯府时,夜色已浓,他去了一趟春和堂,冬枝就守在外面,见到他准备行礼,李萧寒见里面熄了灯,就知道林月芽这会儿已经睡下,便立即冲冬枝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。   推门进去时,他脚步极轻,春萝见到他时,只是起身微微屈腿。   李萧寒撩开床帐,缓缓坐到床边,林月芽正好面对里侧,只留一个后背冲他。   李萧寒白日里的那番怒气早已消散,此刻只想好好看看她,却又不敢将她吵醒,他捏起一缕冰凉的发丝,在指尖轻轻摩挲了一阵,最后又小心翼翼地起身,将床帐放好。   他走到门前,冲春萝做了一个手势,春萝便跟着他来到院里,两人又离主屋走远了些,这才开始说话。   李萧寒压着声问道:“她今日如何?”   春萝也用着同样的音量回答道:“姑娘今日晚膳的时候吐过一次,不过精神状态都还不错,只是……”   春萝顿了一下,抬眼去看李萧寒脸色。   李萧寒示意她继续说下去,她这才敢开口:“姑娘下午睡觉轻,赵嬷嬷来的时候她听到了,问寻她什么事,奴婢没有直说,只是说不清楚,侯爷交代过,她可以谁都不用见。”   李萧寒“嗯”了一声,对春萝的这个回答表示极为满意,最后他又不忘提醒道:“不管外面有任何传言,我不希望传进她耳中。”   春萝如今整日都和林月芽在一处,就连夜里林月芽睡着了,她也不会从主屋离开,她在正堂摆了张小床,与卧房就隔着一张屏风,里面但凡有一点声音,她都会立即醒来过去看,所以春萝此刻还不知李萧寒与九公主赐婚的事。   既然不知,李萧寒也不想多说,他临走时又看向林月芽的屋子。   他午膳没用,晚膳也只是在大理寺将就了几口,她倒是好,能吃能睡,似乎如今任何事都无法再影响她。   也不知到底是好是坏。   一连几日李萧寒都在忙寻找裴愉踪迹的事,其实早从皇帝下旨的那日起,李萧寒也在暗中差人将裴愉跟住。   他派出的人武艺不算高强,却是个暗中盯梢的高手,照他的吩咐,不论发生何事,他的目的只有一个,便是盯住裴愉的行踪。   可就在两日之前,那名暗线也不再向他外传递消息,这在往常是绝对不会发生的。   李萧寒又立即开始整理其他地区暗线送上来的消息,但凡是和裴愉有关的,一并抽出挨个梳理。这些消息烦乱复杂,光是理清就耗费了整整一日。   李萧寒如今已经连续两夜未合过眼,却不论再忙,他都会去春和堂看她一眼,只是每次看她的时候,林月芽像是故意似地只留一个后背给他。   直到林月芽生辰这日的凌晨,李萧寒终于找到些许眉目。   这日一早,林月芽看到桌上的煮鸡蛋,才想起这是她的生辰日。   春萝想帮她剥鸡蛋壳,林月芽摆摆手,待她吃得差不多时,便学娘亲那样,拿鸡蛋在头上滚了一圈,心里暗暗道出对往后的憧憬与祝福,她将鸡蛋壳剥掉,想起儿时吃鸡蛋时候的满足,可如今只吃了一口,胃里又开始翻涌。   白水煮的鸡蛋没有味道,可她觉得这是图吉祥的东西,就该吃下去才对,正犹豫那剩下半个怎么吃不会让她反胃时,李萧寒来了。   已经有好几日没见过面,林月芽看到他时微微愣住,他脸色不好,像是许久都没有好好休息过。   林月芽起身想要行礼,被李萧寒抬手压住,他顺势拉了凳子就坐在她身旁,垂眼一直望着她。   林月芽以为李萧寒一连几日不来春和堂,是还在因叶默的事而生她的气,她一时觉察不出李萧寒心情如何,便不知该怎样应对,只敢同他一样,就这样定定地看着他。   片刻后,李萧寒收回目光,看向桌上的饭菜。   林月芽有些不好意思地拉了拉他衣袖,李萧寒又回过脸来看她说话。   林月芽抿唇道:侯爷来前没有说,饭菜都要被我吃光了。   李萧寒淡笑问她:“你可吃好了?”   见林月芽点头,李萧寒拿起她面前的碗筷,直接将林月芽剩的那半碗粥端起,就着她吃剩的那几样小菜,开始吃了起来。最后回头看她手里还举着半个水煮蛋,便又问道:“怎么不吃了?”   林月芽摇摇头:吃不下了。   李萧寒将脸向她手边靠近,林月芽也顺势就把那半个鸡蛋递到去他唇边,李萧寒张口的时候,刻意放慢速度,他唇瓣上的湿润毫无意外地沾在林月芽的指尖。   他一面嚼着那半颗鸡蛋,一面用好看的桃花目含笑望她。   林月芽面色微红,连忙将手收进袖中:侯爷不该吃这些的。   李萧寒擦拭着唇角,眼含深意地看着她道:“我记得从前便教过你,不可废食。”   “可是忘记了?”   林月芽略微一怔,随即想起很早前在云腾院的书房时,李萧寒便同方才一样,从她手中吃糕点,最后连一丝残渣都要吸吮干净,还美其名曰,那是“不可废食”。   想到这儿,林月芽脸上红晕更甚,夏河和春萝都在屋里,他怎么就这样不要脸面。 第70章第七十章   李萧寒直到傍晚才回府。   一回来就去了春和堂,林月芽刚刚看完话本躺下,还未睡着,见李萧寒进来,她又坐了起来。   李萧寒原本还想和她聊几句,一见她揉着眼打哈欠,便只好将她扶下去,压下一个长吻便推门出去了。   如之前一样,他将春萝叫出来,询问今日的情况。   春萝也知道李萧寒近期繁忙,便长话短说,只挑重点的说,比如林月芽吐了几次,陆渊诊脉的时候叮嘱过什么,至于这当中的细节,大多都已省略。   然而整体听完,李萧寒却并没有离开,而是让她将今日诊脉的所有细节讲述一遍。   她从最开始讲,听到到林月芽吃着莓果看话本时,李萧寒的神色便有了些许变化,他出声问道:“她这几日都是这样,还是在今日请脉的时候才这样?”   春萝同林月芽认识这样久,从最初见面时那个一笑就会露出两个漂亮梨涡的小姑娘,到如今关在这庭院里宛如一朵依旧美丽,却没有生机的绢花一般,若是说春萝没动过恻隐之心,那是不可能的。   她觉得此刻的她不用太过聪明,将自己看到的讲出来便好。   于是春萝顿了一下,这样对李萧寒道:“姑娘这段时间待得太过烦闷,所以每日都会看话本,这几日看得更入迷些。”   李萧寒蹙起眉头,“入迷到陆渊请脉她都要看着话本?”   春萝如实道:“不止如此,姑娘将前日松兰院送来的那些话本都看完了,就连用膳时,也是边吃边看的,奴婢劝过,但是劝不住……”   春萝想到了什么,又立刻补话道:“姑娘今日看入迷的时候连午睡都免了。”   她露出实在没有办法的神情,李萧寒听后眉心蹙得更深,怪不得方才她会困成那样,原来是今日没有午睡。   “日后松兰院要是再送话本来,一律拒了。”说完,李萧寒又道,“将她诊脉时看的那本取来。”   春萝又是一顿,为难道:“今日看完后,那几本话本已经送还回去了,且姑娘说明日还要看新的……”   若当真明日林月芽起来知道李萧寒不再让她看话本,肯定会气恼的。   春萝还是想再为她争取一下。   哪知李萧寒忽然脸色沉下,昏暗的廊道上,他冷冷地望着春萝道:“既然还了,那可还记得叫什么名字?”   “应当是叫……”春萝想了片刻,点头道,“《喜乐相逢》,讲的是几位喜爱音律的人,从天南地北聚在一起的故事,姑娘看得时候时常会笑。”   春萝特意又提了一下,看话本会让林月芽心喜,若是侯爷当真为姑娘好,怎么会真的舍得让她每日只在这小院中待着,如今连话本也不再让她读。   然而李萧寒听完之后,什么也没说。   春萝回到房间的时候,林月芽还未睡下,她将春萝叫进卧房,春萝将灯点亮。   林月芽冲她比划着道:侯爷方才问什么了?   春萝道:“还是老样子,问你身体如何。”   林月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,而后又问:可问关于陆大人诊脉的事了?   见林月芽唇畔干得有些起皮,春萝到桌旁一面给她倒水,一面道:“侯爷关心姑娘,肯定是问了,奴婢如实回答,连姑娘看《喜乐相逢》看到将诊脉都耽误的事,也都说了。”   林月芽顿时愣住,她望了春萝好半天,才渐渐回神。她没再说话,低头小口小口的抿着喝水,待再次抬起头时,眸中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:春萝姐姐,谢谢你。   春萝轻叹一声,露出一抹浅笑,“姑娘可不能如此唤奴婢,再说,那些本就是春萝应当做的。”   只是说完,她喟叹一声,冲林月芽摇头道:“侯爷又下了吩咐,日后不让姑娘再看话本了。”   林月芽眸中的水雾顷刻散去,她登时坐直腰背,蹙眉问道:为什么?   春萝道:“许是担心姑娘伤到眼睛。”   林月芽原本还想争执两句,可随即想到,和春萝说那些没有任何用处,李萧寒既已发话,往后她便真的看不到任何话本了。   卧房的灯被熄灭,林月芽重新躺会床上,她望着一片漆黑的房间,明明身体已经无比困乏,却久久无法入睡,直到晨光微露,她才缓缓合眼。   李萧寒抽时间将《喜乐相逢》读了一遍,反复确认没有任何端倪,又将派去陆渊身边的暗卫找来,暗卫只是负责盯住陆渊的行踪,得知陆渊直接回的陆府,不久后祝梨带着桂花糕和酒酿给他,他坐在房中一边吃喝,一边看医书,并没有其他异样之处,李萧寒便暂时将此事翻过,又开始着重去调查裴愉的事。  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,陆渊手中的那本医书里面,还夹着话本。   裴愉的踪迹渐渐浮出水面,而裴怀也按照与李萧寒约定的那样,将原本应当捂住的消息都递去了九公主裴蕴身边。   裴蕴知道父皇将她赐婚给李萧寒时,原本还十分欣喜,毕竟李萧寒的那张容貌,没有几个女子见了不会动心,然而婚姻大事,事关终身,只看容貌远远不够,还应当了解李萧寒的品行为人。   裴蕴派出去打探的人一回来,将那些外面的风言风语全部说给她听。   裴蕴当即就不愿意了,几次求见皇帝,却被拒之门外,她实在没有办法,最后哭到裴怀面前。   “皇兄要救我啊,我才不要嫁给他,他和陆渊还有叶默的事,整个上京都知道了!”裴蕴一把鼻涕一把泪,“父皇不肯见我,只有皇兄才能帮我了……” 第71章第七十一章   陆渊第二日来到永安侯府,帮长公主行完针,就顺道又去了一趟春和堂。   诊脉的时候李萧寒就在旁边坐着看。   陆渊诊完脉,一面将林月芽手腕上的纱巾慢慢抽掉,一面望着李萧寒道:“身子已无大碍,但是有一件最为重要的事。”   李萧寒蹙眉看向他,“什么事?”   纱巾离开手腕时,一粒缟色如同米粒般大小的东西,落在林月芽掌中,林月芽略微一顿,随后很快反应过来,她将手心冲下,极为自然的握住那小东西,随后将手放了下去。   二人在做这个行为的时候,屋里的人都在看着陆渊,等他说出那最重要的事,反而忽略了这个不经意间的小动作。   “最为重要的,便是要保持身心的愉悦。”陆渊说着,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李萧寒,随后他又看向林月芽道:“不能由着性子乱来,日后不要贪凉了。”   “哦对,”陆渊望向一旁的水杯,又叮嘱道,“记住一定要多饮水。”   林月芽点点头,直接将水杯拿起,一口将那杯水喝完,随后冲陆渊笑道:好,我以后都听陆大人。   李萧寒将水杯从她手中拿走,随后很自然就将她的手握在掌中,“今日同我一道送真元吧?”   林月芽不知李萧寒是看出什么了,所以捏着她手不放,还是当真就是想这样做,不过不管如何,她刚才喝水的时候,那粒不起眼的小东西已经进到她口中。   林月芽笑着点头,直到两人来到院门口,李萧寒拉她的手还没松开,她才反应过来,李萧寒说的送陆渊,不止是送到春和堂门口。   许久都未出过春和堂,林月芽笑容不自觉就挂在脸上,就连步伐也轻盈不少。   只是走出春和堂就让她如此兴奋,李萧寒终于明白为何他会觉得林月芽越来越不对劲儿了。   他当真不该将她囚在那一方小院中,便是真的为了她安全着想,似乎也是不应该的。   思及此,李萧寒握她的手不由又紧了几分。   一行人来到侯府门前,陆渊没急着上马车,他回过身来望着二人,提议道:“快到午膳时间了,不如一道去清月楼用膳?”   李萧寒看向身旁的人。   林月芽心知她出不去,便懂事的向后退了一步,对陆渊微微颔首:今日有劳陆公子,我先回去了。   她松开手,却被李萧寒一把握得更紧,“你跟着一道去。”   林月芽顿时怔住,她怕听错,抬头望着李萧寒道:侯爷说什么?   李萧寒道:“就坐真元的马车,咱们一同去。”   马车摇晃的林月芽想吐,但是她真的很开心,许久都未这样开心过了,她时不时将车帘挑开,看着熟悉的街道,还有陌生的行人,就好像这是天底下最有趣的事。   很快马车就到了清月楼外,三人上楼来到包厢,从前热闹无比的永安街上,如今的行人却少了大半。   深秋天寒,再加每年的这个时候,全国各地的流民便开始往上京城涌,今年因边州瘟疫的事,上京也不再救助这些流民,而是将他们分别安置在周边诸县,上京城从边州瘟疫到现在,除了个别拿着朝廷通文的人以外,其余人皆是只出不进。   陆渊能去栾山,也是因为他要在栾山制药,手里有朝廷下发的通文,才能多次往返。   林月芽今日心情大好,一口气吃下两碗饭,那条糖醋鱼,李萧寒和陆渊很有默契的一口没吃,几乎被林月芽一人吃光。   待快要吃完的时候,她才反应过来,不好意思地看二人。   陆渊干笑两声,问道:“若不然再点一条?”   林月芽红着脸连忙摆手。   吃得差不多了,林月芽便偏着头又频频看向窗外,明明稀松平常的街道,她却看得津津有味。   李萧寒也没催她,今日他休沐,便一直陪着林月芽在包厢里。   陆渊用完膳还有药方要研究,就先走了。   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,李萧寒也带着林月芽从清月楼出来,两人并肩在街道上向永安侯府的方向走着。   李萧寒原本想让夏河去备马车,林月芽说马车晃得她头晕,又不算远,不如走着回去。   她还害怕李萧寒不会同意,却没料到他想也没想直接应下。   “你若不嫌累,我便陪你走回去,若是中途累了,也不要硬撑,记住了?”   林月芽满心欢喜地笑着点头,那对儿许久未见的梨涡,就挂在她灿烂的唇角旁。 第72章第七十二章   陆渊原本以为这句番话会让李萧寒恼怒,却没想到他听完之后异常平静。   李萧寒沉眸望着陆渊问道:“所以,你就将毒药亲自送到她手中,淡定的看着她服下,最终再亲眼看着她死在这里?”   “陆渊啊,”李萧寒念他名字的时候面色逐渐阴郁下来,“你以为我会信么?”   李萧寒给人的压迫感实在太强,他审视的目光仿佛能将人的心看个透彻。陆渊紧张到后背已被汗水浸湿,但他知道绝对不能在这个男人面前出一点错漏,哪怕是一瞬的慌乱都不行,不然所有的努力都会前功尽弃。   陆渊不动声色地稳住心神,随后便忽然笑了,只是这笑容中尽是哀伤与无奈,“萧寒,你可曾记得我祖父曾经送过我一只鸟,那鸟极美,鸣叫的声音也极为动人,可它最后死了。”   陆渊说着,眼眶已是湿润,他回头看向床榻上静静躺着的人,低声道:“鸟儿失了自由尚且会撞笼而亡,更何况人呢?”   “我不是送她去死,而是让她解脱,便是没有我的出手,你觉得林月芽还能在这小院里残喘多久?”   “我只是想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,让她知道,不管她做任何选择,还有人会支持她,帮助她。”   “这药不会让她受太多痛苦。”   听到此处,李萧寒心口倏然传来一阵闷痛,宽松的长衣下,似乎每一寸的肌肤都在震颤。   原来她过得如此痛苦,而这份痛苦皆是由他一手造成的。   可便是如此,他还是不会相信。   “陆渊。”李萧寒抬起眼皮,纵然此刻他心中波涛汹涌,面上却始终是一副极为平静的模样,“将解药拿出来,今日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。”   陆渊摇头,眼泪也在不知不觉中顺着眼角缓缓流出,“李萧寒,到现在你还不懂么,之所以没有解药,便是为了不给我自己留后路。”   说着,陆渊绝望合眼,气息也在开始变得颤抖,“不给任何人后路,她才能走的安稳。”   屋内一时陷入沉默,许久后,李萧寒淡淡地道出一个字,“好。”   他凝眸望着陆渊,白色的长袖中,指尖早已将掌心压出血痕,“不管你说得是真是假,明日天亮之前,我要看到解药。”   说着,他语气一沉,平静的双眸中透着极度的危险,“如若不然,整个陆府,便陪她一起。”   “李萧寒!”陆渊没想到他竟敢用整个陆府来要挟他,他也终是忍不住呵斥出声。   李萧寒面色瞬间阴沉下来。   可就在此时,床上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。   李萧寒不在理会陆渊,而是立即冲到床边,他轻轻地握住林月芽的手,她的手冰凉到没有一丝温度,就好像他在冰天雪地里握着一捧雪。   那深邃的眉目多了一丝罕见的疼惜。   林月芽又是一阵猛烈的急咳,殷红的血迹从唇角缓缓流出,便是李萧寒再不信陆渊的话,可当真看到这些时,他还是会忍不住慌神,连忙用袖子帮她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。   片刻后,她终于睁开眼来,虚弱的目光却越过了一旁的李萧寒,落在他身后站着的陆渊身上,被血染红的唇瓣缓缓张开:陆大人。   她此刻唇形的幅度比往常小了许多,若不是极为熟识的人,几乎看不出她在说什么。   林月芽极为抱歉地道:对不起,我连累你了……   陆渊垂眸叹息,没有说话。   其实林月芽在喝下那碗药之后,便醒了,她实在没有力气起身,便昏昏沉沉地听着两人的谈话。   她一时也分辨不出陆渊说的是真是假,李萧寒如此聪敏谨慎,若像那话本中一样假死的话,恐怕难以逃脱,如此的话,倒不如真的便这样死了也好。   她勾起唇角,望着陆渊轻轻摇头,就好像是在让他安心,不管是什么结果,她都不会怨他,她对他只有感恩和亏欠。   而后,林月芽终于看向李萧寒:侯爷,如果没有陆大人,栾山坠马时我就已经死了,我最后再求您一件事,不要伤害他,我亏欠他太多了……   “那我呢?”李萧寒声音忽然变得嘶哑起来,细听还能听到极力隐忍克制下的那丝颤抖。   他便是再不信,此刻他也渐渐要控制不住心绪,就好像有一块儿巨石压在他心口,让他快要喘不上气,尤其是林月芽醒来后张口闭口都在为陆渊说话,没有半分想要和他说话的意思。   见林月芽忽然不语,李萧寒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,“林月芽,那我呢?”   林月芽依旧没有开口,只是极为冷静地看着他,就好像在看一个和她没有任何瓜葛的陌生人。   李萧寒觉得心脏传来阵阵刺痛,最后他双眼控制不住地红了,眼神也愈发执拗,“你为什么这样对我,为什么?”   林月芽此刻几乎已经感受不到疼痛,但她能看到李萧寒握住她手时,指尖已经用力到发白,整个手掌也在微微颤抖着。   她想……   此刻他应当恨死她了吧。 第73章第七十三章   李老夫人和长公主慌忙赶来时,房中已是无人。   “作孽啊……”   李老夫人长叹一声,何凡静连忙将她扶住。   李老夫人一连两日也未曾睡好过,她虽然骨子里看不上林月芽,可她肚里的孩子却是李家的骨肉,她满心以为就要抱上孙子了,却没想到最终会一尸两命。   那晚林月芽过世后,李萧寒紧接着吐血昏迷,余大夫诊治说是急火攻心所致,休息几日便好。   原本余大夫看林月芽的症状类似边州瘟疫,心里万分着急,可那夜林月芽吐血而亡后,染疫的结论便被推翻,边州的瘟疫不会那样快就让人身亡,而林月芽身上又无中毒迹象,最后余大夫便只是草草得出一个染病而亡的结论。   侯府第一时间就将林月芽的尸身送出,上京虽说只进不出,但凡遇到丧事,却也是能够通融的。   按照陆渊和叶默制定的计划,夏河是李萧寒的亲信,让夏河亲自封棺最为合适,寻常人若是醒来之后,听到身边亲信所言,定会相信。   然而李萧寒不似常人,若不让他亲自看到尸首,他定不能全然相信。   陆渊将林月芽的棺木带到栾山,这里是他们最初相遇的地方。   就在她当初坠马的那片林中,祝梨挖出一块儿空地,墓碑都已立好,只等着棺木入土。   “公子。”祝梨抬手擦了把额上的汗,走到露出一条缝隙的棺木旁,低声对陆渊道,“侯爷吐血之后,会不会影响咱们的药效,万一他今早没有醒过来该怎么办呢?”   按照原先设定好的计划,陆渊在邀请李萧寒去清月楼之后,便会给饭菜中下药,李萧寒不会防他,且他特质的药无色无味,药效起来时,只会让人觉得困倦,随后便会陷入昏迷。   所有人包括李萧寒自己都不会意识到,那是吃了药之后的反应,尤其在他亲眼看到林月芽就死在面前时,陆渊不信李萧寒不会悲痛,悲痛之下的精神状态,更是对那药效的掩盖。   只是李萧寒吐出的那口鲜血,让陆渊出乎意料。   陆渊的确被吓到了,便是他觉得李萧寒做的再不对,看到那口鲜血的时候,他还是生出了愧疚。   又过了半个时辰,李萧寒还是未到。   祝梨忍不住又道,“公子,侯爷若是醒来,听完夏河的话便信了,不会真的寻过来,那我们要等到几时呢?”   陆渊望了眼棺木,片刻后才开口,“他会到的,再等一会儿。”   陆渊同李萧寒一起查过无数案件,活要见人死要见尸,旁人他都能如此,更何况是林月芽。   果不其然,陆渊话音落下没过多久,树林的那头便传来一阵马蹄飞奔而来的声音。   李萧寒赶来时,棺木刚刚被祝梨放进土坑中。   他昏迷两日起来后又滴米未进,此刻整个人都摇摇欲坠,他拉住缰绳的那刻,几乎是从马背上摔下去的。   刚才走了两步,便又一下跌跪在泥土里。   夏河忙过去将他扶住,李萧寒却是不起,他看到祝梨将土扬在棺木上,整个人都开始颤抖。   “不、不可能,她不会死……”   李萧寒强撑着慢慢起身,像是丢了魂魄,他一步一步走上前,便是只剩一步就要掉下去,他也没有半分要停下的意思。   夏河终是忍不住上前将他死死拦住,“侯爷!不可再往前了,林姑娘她已经……”   “不。”李萧寒摇头将他打断,他抬眼望着一旁的陆渊和祝梨,全然一副所有的一切都被他看穿的模样,只是平静的神色下,他的身子和声音都在发颤,“月芽不会死的,一切都是骗局,对不对,她根本没在里面……”   祝梨莫名心慌,立即低头继续将土扬在棺木上,然而他这个动作瞬间就刺到了李萧寒。   他不顾一切地推开夏河,他连滚带爬地摔了下去,他用尽全力将棺木推开,却是在看到里面的刹那间,他整个身子猛然僵住。   林月芽就在里面,她静静地躺在那儿,好像周围的一切和她再无瓜葛,她苍白的肌肤上已经出现了些许斑点。   李萧寒见过的死人无数,这些刺目的斑点意味什么,他分明最为清楚,可便是如此,他却依旧不肯相信。   “月芽。”他轻轻唤她,“别怕,这里冷,我带你走,你不是说喜欢江南么,我带你去江南……”   李萧寒一度哽咽到说不出话,到最后他索性不再开口,伸手就要进去拉她。   祝梨不安地频频看向陆渊,陆渊表面悲痛的神情下,紧张到长袖中的手臂也在不住颤抖。   就在李萧寒手指触碰到林月芽的时候,他忽然开始猛烈地急咳,最后唇角渗出一抹鲜血,他眼前一黑,直直向后倒去。   夏河将李萧寒从里面抱出来后,祝梨立即将棺木合上,陆渊赶到李萧寒身旁替他诊脉。 第74章第七十四章   从边州赶到栾山只用了四日,回去的时候坐马车带着林月芽,用了近半个月才到。   这一路马车颠簸,林月芽几次被摇晃到呕吐,却没有半句怨言,叶默也总是极为耐心的安抚她。   两人一路上共用一辆马车,虽然他们相识多年,却从未这般近距离的相处过。   起初两人多少都有些不适应,尤其是林月芽,她如今身无分文,又有孕在身,叶默这样照顾着她,让她既别扭又愧疚,然而又无可奈何。   边州地偏,位于大齐的西北之地,它西侧与婼羌国接壤,婼羌与大齐一直交好,往年这个时候,无比热闹的街道上总能看到婼羌国的人。再加上边州往南又是川蜀,所以若不是因为疫情封城,边州城向来都热闹非凡。   他们是深夜到的,边州城内一片寂静,就好像一座无人的空城。   守城的人见喜乐拿着叶默的令牌,只是简单问了几句,掀开车帘,最前面是一箱箱草药,林月芽和叶默躲在药箱的后面,守卫知道喜乐是替叶默做事的,按照叶默现在的口碑,守卫也绝不会刁难,他匆匆扫了一眼,便直接放行。   马车停在一处院子里,叶默先下车,转身去扶林月芽的时候,林月芽犹豫了一下,最后还是将手伸了出去。   这半月在马车中,偶尔他们也会肢体碰触,每次林月芽都会很快和他拉开距离。   偶尔下马车休息的时候,叶默也向她伸出手臂,有那层衣服相隔,好像便不似那样亲密,可今日来到院里,叶默直接向她摊开掌心,所以林月芽才会犹豫。   不过兴许是她想多了,和李萧寒待得久了,她也变得异常敏感,旁人一个眼神,一句话都会让她忍不住瞎捉摸。   小院里有一个年岁十四五的小姑娘,叶默叫她喜果,她自幼父母身亡,爷爷前不久染疫去世,是叶默将她收在了身边。   喜果原本没有名字,从小爷爷都只是叫她大丫头,是叶默收留她的那日,给了她一个名字。   喜果对叶默满心都是敬仰,她见到林月芽的时候,还当她是叶默的夫人,立即就上前接过林月芽手中的东西,小心翼翼将她扶进屋中。   第一次见到这样美的人,便是林月芽一脸的憔悴疲惫,也足以让喜果看呆了,她又是倒水,又是拿糕点,由于紧张,水还洒了出来。   喜果不好意思地对林月芽道:“夫人,我从小都是做粗活的,没伺候过人,不过您放心,我一定会努力学会的,下次肯定不会再将水洒了!”   林月芽忽然想起很久之前,她帮李萧寒倒茶的时候,似乎也是这样,她将茶水洒了几滴出来,那时的心情和现在的喜果一样,惶恐又自责。   林月芽温笑着摇了摇头,做出口型:没事的。   喜果望着她,不由愣住,好半天才反应过来,原来林月芽说不了话。   她一想到方才盯着林月芽看似乎不妥,这才又忙收回眼神,更加无措地站在那里。   林月芽拉了拉她衣袖,又指指一旁的椅子,示意她坐下说话。   喜果虽然没有伺候过人,但也是知道最基本的规矩,她非但没有坐下,反而还立即向后退了两步,颇为惶恐的看着林月芽。   不知不觉中,林月芽又想起了曾经的自己,她缓缓叹气,连比划带慢慢做出口型:我不是夫人,不必在我面前拘谨,坐下一起吃东西。   喜果似乎看懂了大概,她犹犹豫豫上前,最终还是坐在了椅子上,却没敢碰面前的糕点。   林月芽在进城前就吐了一次,如今胃里空空,她也没再说什么,拿起桌上的糕点就吃了起来。   待吃完东西,叶默也与喜乐交待完事情,走了进来。   听到推门声,喜果忙不迭站起身来,叶默微蹙了一下眉头,什么也没说,示意喜果退下。   林月芽倒了杯水推到他面前,叶默拿起杯子却是没喝,他扫了一圈四周,见一切收拾的还算妥当,便对她道:“月芽,这段时间先暂时委屈你住在此处,待瘟疫彻底结束,我再想办法将你好好安置。”   林月芽动了动唇,想说什么,最后却也没有开口,只是微笑地点了下头。   叶默没有久坐,喝完水起身去了对面的厢房。   这小院不大,里面的格局却十分精细,正堂耳房以及两间厢房皆有。   林月芽简单洗漱了一下,便也换衣睡下,这一觉醒来就已是天明。   与李萧寒不同,叶默从不熬夜,向来日出便起,日落而息,喜果知道叶默在正堂一直等着林月芽一道用膳,下意识动作就着急了一些,忙中出错,她端洗脸水的时候,不慎将水洒在了林月芽的鞋袜上。   喜果不住道歉,林月芽依旧是没有责她,反而还宽慰了几句,喜果虽然不知道她到底说的是什么,但是看到她和颜悦色的神情,便也知道她不是在责怪。   “夫人,咱们大人向来起的早,若是往常,这会儿早就吃完饭忙去了,可今日一直在等着你……”   林月芽倒是不知道这些,她听碧喜说完,也不好意思在慢吞吞,忙换了衣裳就跟着碧喜去正堂用膳。   正堂的桌上摆着几样简单的小菜,自是比不得在侯府时那样精致,不过看着很有食欲。   叶默见林月芽进来,夹了一个馒头在她碗中,林月芽坐下后,刚拿起筷子,却又立即放了下去,她眉心微蹙,手落在方才不经意间动了一下的小腹上。   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孩子在动,那种奇妙的感觉让她瞬间便愣住了神。   叶默却不知道原因,见她迟迟未动筷子,他脸颊微红,垂眼道:“如今边州还处于封城的状态,物资粮食皆是紧张,你……”   叶默顿了顿,语气听不出情绪,却让人觉得有几分异样,“你将就些,待日后一切恢复,定不会让你再委屈。”   林月芽知道叶默是误会了,便立即和他解释,也不知叶默究竟信了没有,直到用完膳,他神色里的那份异样还在。   原来不知从何时起,林月芽发觉自己变得极为擅长观察人的脸色了。   送走叶默,林月芽就来到小院里散步,这间小院同春和堂比起来,差不多大小,白日里叶默不在时,整个小院便只有喜果和她。 第75章第七十五章   往后的这一段时间里,林月芽更加积极的练习发音,有的时候喜果都教累了,嗓子都已经沙哑,林月芽却不管不顾地还在练习。   有一日,叶默夜里回来,看到她房间点着灯还未睡下,便来到她门前,正要敲门,就听到里面传来林月芽吱吱呀呀学说话的声音。   叶默转身准备回屋,然而走了两步之后,又忽然停下折返回来,他轻轻叩门。   林月芽将门打开,看到叶默的时候愣了一下,随后露出笑容,然而她就站在门口,没有想要请他进去的意思。   “你明日要,早起,”林月芽的理由十分充分,且还关切地催他,“快去休息。”   “嗯。”叶默笑着对她点头,可随后,他眉心轻轻蹙起,“方才听你嗓子都有些沙哑了,为何这样着急呢?”   林月芽略微一顿,不自然地垂眸道,“你不在,我很无聊,就想快点,学会。”   这番言语,隐隐透着想他的意思,而这份不自然,落在叶默眼中,便以为是含羞。   叶默颊边微红,他这几日因即将解封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,还以为林月芽是在暗指他没有陪她,便轻轻抚着她脸颊,解释道:“这几日太忙了,待过几日边州解封,我带你去街上逛逛可好?”   林月芽仰起脸,憧憬地对他点头。   叶默有片刻的失神,他的手不由自主就从脸颊缓缓落在了林月芽的唇畔,指腹触及那片略带湿润的柔软时,他喉结抑制不住地滚动了一下。   林月芽心跳如擂鼓,她微微向后侧身,眯着眼道:“起风了。”   叶默垂眸收手,便是不舍,也不想让她病着,只好道,“那便快些进去,不要着凉了。”   又过了几日,边州终于得来上京的消息,即日起边州正式解封,城门大开。朝廷新发来的物资也一并送到,百姓们涌上街头,边州瞬间就热闹起来。   林月芽在小院里也感受到了周围那欢跃的氛围。   如今她说话语调与音量已经能够控制平稳,不过依旧需要边说边想,时而还会卡顿。   林月芽拉着喜果在屋里聊天。   “边州有什么,好去处?”   喜果从小就在边州长大的,她对边州最为熟悉,于是滔滔不绝地与林月芽讲了起来。   “马上就过年了,我们这里过年最是热闹,好多婼羌国的人都会过来,你可见过他们?”   林月芽不仅没有见过,听都未曾听过,她好奇地摇摇头。   喜果继续道:“婼羌国的女子个子很高,眼睛特别大,他们的穿着打扮和咱们完全不同,她们喜欢用纬纱遮面,只露出一双眼睛……”   林月芽听得认真,得知喜果还会说几句婼羌话,便又要跟着学。   喜果总共就那两句,林月芽又学得快,没一会儿便学会了。   最后喜果又说起了边州过年的习俗,每年除夕,边州的百姓都会前往多乐河放花灯,绵延流长的多乐河里,无数花灯自东往西,它们承载着人们对未来的希望,对过去的挥别。   喜果一脸惋惜地说着,“我长这么大只去过一次,那年径流量低,还没看到龙船。”   “为什么不多去,几次?”林月芽不解。   “多乐河虽美,却很是危险,我爷爷腿脚不好,从不肯带我去。”喜果装作不在意地继续笑着说,可小姑娘的眼眶却渐渐红了。   林月芽知道她想爷爷了,便什么也没说,抬手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几下。   喜果的眼泪忍不住吧嗒吧嗒掉了下来,她连忙回过头去擦,林月芽却是叹了一声,轻声道:“想哭便哭吧,无妨的。”   听到这话,喜果彻底趴在桌上失声痛哭起来。   待她哭声渐渐停下,林月芽帮她倒了杯水,推到她面前,“今年想去看吗?”   喜果先是点头,随后又摇头,“我要伺候夫人,不能乱跑的。”   林月芽故作为难的样子,想了片刻,望着她道:“那我也想去呢?”   喜果脸上闪过一抹喜色,可接着她又连忙摇头,“不行不行,多乐河危险,每年灯会都会有人落水,夫人如今怀着身孕,大人肯定不会让您去那种地方。”   “这样啊,”林月芽失落道,“听你说得那般美,我想去看看,可我不通水性,便不给大人添麻烦了。”   晚膳时林月芽的情绪一直很低落,叶默问她,她又笑着装作无事发生。   用过晚膳,叶默将喜果叫出去询问。   喜果仔细想了一阵,今日林月芽同往常并没有什么区别,若非说有什么会影响她心情,那便只能是除夕夜去放河灯的事了,好像自从说完这件事,林月芽便有些闷闷不乐。   叶默对多乐河了解不多,他只是这几日听知州提过几次,都是在商量要不要推龙船的事,叶默对这些不感兴趣,便没有细听。   他听喜果说完,沉默了片刻,遂又推门进屋。   林月芽正在给叶默绣帕子,收好线脚,她笑着将帕子递到叶默面前,“可喜欢?”   叶默将帕子摊在掌心里,看到那个“默”字时,并没有露出想象中的欣喜,而是颇为不满地蹙起眉头。   林月芽给叶默送的那个荷包上,就绣了一个“默”字,只是那时她不识字,跟着叶默送她的绣册上学的,那个字是叶默的笔迹,后来又因为绣册落水,模糊了字迹,让林月芽绣的时候少了一个点。   如今这个“默”字,绣得工整,且字迹隽秀大气,那个点也被纠正,挑不出任何错。   然而叶默却蓦地沉下脸来,“你识字了?”   林月芽心里咯噔一下,她不理解叶默为何会闹情绪,只得先点头道:“识一些,不多。” 第76章第七十六章   除夕的上京与边州不同,没有放河灯的习俗,一到入夜,一家老小便围坐在一起,共进晚膳,这日的膳食也颇为讲究,便是穷苦人家的,多少也是有肉有酒的。   一家老小在这日共叙天伦,有说不完聊不尽的热闹话,便是再累再困,也会强撑着守岁,等待破晓的黎明。   寻常人家都会如此,达官显贵的府邸则更甚。   今年的永安侯府却不同,除了门口那两个大红灯笼能显出几分喜庆,整个府邸都像被一层阴云罩住似的,瞧不出一丝热闹来,甚至比往日里还要清冷。   长公主在刚一入夜的时候,去松兰院和李老夫人表面客气地互道安康,小坐了半盏茶的工夫,便回去了。松兰院有两个何家表姑娘陪着李老夫人,多少还能热闹些。   只是到底年纪大了,李老夫人守不得岁,没多久就进屋歇息去了。   云腾院一片寂静,廊上的红灯笼都是新的,却一个都没有点,主屋也见不到一丝光亮。   三个多月前,也就是林月芽下葬那日,李萧寒在栾山晕倒,夏河连忙将他带回侯府,整整高烧三日。   余大夫还是之前的那番说词,这是伤心过度,急火攻心所致,只能先喝药将烧退下来,至于旁的,只能说是心病还须心药医。   李萧寒烧退后,不过才短短几日,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,脸颊两侧明显看出凹陷。   长公主过来时,一句话也没有说,待回到格兰院,哭了整整一夜。   李老夫人在李萧寒高热的时候天天都会过来守上一会儿,反而身体恢复之后,反而没再来过。   夏河以为李萧寒醒来后会再去栾山,他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怎么劝阻,可让人意外的是,李萧寒醒来之后极度的平静,平静到整个人都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古怪。   “查。”   这是李萧寒开口对夏河说得第一句话,简单到让夏河摸不着头脑。   “侯爷,查什么?”夏河小心翼翼地问他。   “查有关林月芽的一切。”李萧寒冷静回答。   夏河顿了片刻,最后还是不忍地道:“侯爷,林姑娘已经……我们亲眼所见的。”   李萧寒抬起眼皮看了夏河一眼,却也没恼火,语气平淡地继续道:“那不是林月芽,只是样貌相似罢了,坊间不是有传言,有些江湖术士通晓易容术么?”   从前李萧寒绝不会信这些没边的传闻,如今他却主动提起,夏河也不知该怎么相劝,不管不顾任由他做也不是办法。   最后夏河干脆便直接道:“侯爷若是不信那是林姑娘,不如再去一趟栾山……”   李萧寒的平静被瞬间击碎,他沉脸起身,目光带着警告地看向夏河,“你在质疑我的决定?”   “我再说一次,那不是林月芽。”   他声音冰冷,面容阴郁,说完后,胸口处明显地一起一伏,就好像之前的平静全部只是用力在克制的结果,而非真正的平静。   夏河忽然便明白了一切,他嘴唇动了动,最终只是默默叹了一声,没再相劝。   片刻后,李萧寒的那份失态又被藏匿起来,冷冷地道:“传我令去寻京兆尹,即刻捉拿陆渊。”   夏河愣住,“那要用什么罪名拿人呢?”   “毒害永安侯府家眷。”李萧寒神情冰冷,“他在我面前亲口认下的。”   他是答应过林月芽,不会杀了陆渊,但公事公办,这是他职责所在。   见夏河一脸迟疑,李萧寒便接着道:“如若熊威不管,便是渎职,大理寺定会秉公办事。”   大理寺暂时管不到陆渊,可若是熊威不去拿人,那么便给了李萧寒直接将他也一并拿下的理由。   此刻的李萧寒一点也看不出哀伤,仿佛又变为了昔日那个不苟言笑,杀伐果决的永安侯。   然而夏河听完之后,并未离开,他面露忧色,上前一步拱手道:“侯爷,陆大人已经辞官离京了。”   几日前李萧寒高热不退时,长公主曾让夏河去寻过陆渊,方才得知陆渊那时已经辞官离京。   李萧寒并未吃惊,反而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神情,他如从前那样,习惯性地去转玉扳指,然如今因他消瘦的原因,扳指比往常松了许多。   “夏植呢?”他问。   夏植是李萧寒的一名暗卫,自打林月芽与陆渊的事被李萧寒得知后,他便命他一直跟住陆渊。 第77章第七十七章   李萧寒一刻都等不及,明明已经走到祠堂,却硬是没有进去祭拜,匆忙离去时,正好和长公主遇到,李萧寒像是没看见一般,径直从长公主身边走过,片刻都未曾停留。   长公主顿住脚步,望着逐渐远去的身影,她捂住心口站了许久,最后被赵嬷嬷扶进祠堂。李老夫人来时未见李萧寒,也只是无可奈何地长叹。   回春和堂的这一路上,李萧寒的心情不住起伏,他一直对林月芽是如何将消息递给陆渊这一点上,存着疑问,直到方才回想起曾经那些点滴时,他才坚定了心中的那个念头。   林月芽绝对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,她可以坚持做绣活想要赎身,又能够在他面前虚与委蛇,对他下药,不顾安危地策马而逃……   他甚至可以在他眼皮底下偷偷服药。   她骨子的坚韧绝非常人,便是带着这股韧劲,她也绝不可能心甘情愿地赴死。   她定是像那话本中所写的一样,假死逃脱。   春萝面对李萧寒阴冷地质问时,她矢口否认,她还是坚持那日林月芽看的是《喜乐相逢》,且还故作惊讶地望着丢到面前的那本《山水难》。   “林姑娘那日一直在同奴婢讲《喜乐相逢》中的事情,所以奴婢便以为她看的是这本,兴许是后来看了其他的?”   春萝茫然地望着《山水难》,就好像真的不理解李萧寒为何忽然会问这些。   春萝此刻的神情也不算全然做戏,在她的眼里,林月芽的确已经过世,她是真真切切看到林月芽被抬出去的,那晚她亦是哭了一整夜。所以她真的不明白,也不理解李萧寒今日忽然审她的目的。   李萧寒慢慢地转着玉扳指,眼神直直落在春萝身上,“不愧是在格兰院长大的,想必你自幼同赵嬷嬷学了不少东西吧?”   春萝听出李萧寒话里有话,她便继续佯装不解,点头称是,且还各种感激侯府的收养之恩。   她每一句话都滴水不漏。   如此心思缜密的一个人,定然知道衡量利弊,李萧寒实在觉得奇怪,春萝不管是站在格兰院还是云腾院的立场,都不可能去帮林月芽。   李萧寒省去那些话术上的周旋,直接挑明问道:“她给了你什么好处,为何这般帮她?”   春萝知道李萧寒对她的耐心是有限的,既然已经这般明了的问她,她不该再继续糊弄,索性坦然地回答,“林姑娘心地纯善,没允奴婢任何好处。”   见李萧寒面露疑惑,春萝便不在避讳,反正那顿重责她逃脱不掉。   “以心待人,方才可得真心以待。”   春萝话音落下时,俯身跪在地上,等待李萧寒对她的惩处。   然而等了许久之后,便只是等来一声轻不可闻地叹息。   李萧寒没有罚她,甚至连一句苛责的话也没有,便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走了。   便是如今知道林月芽是通过话本给陆渊递出消息的,却也没有旁的证据来证明林月芽尚在人世。   李萧寒策马来到栾山,望着那块儿刻着林月芽名讳的墓碑,就在夏河等待他一声令下,便会去挖那棺木时,他又忽地调转马头,直接离去。   不到最后一刻,他不会去掀那棺木。   因为一旦难棺木被掀开,兴许最后的希望也没了。   李萧寒回到侯府时,天色已经沉下,夏河将这几日各地送来的信件全部呈到他面前。   护送裴愉离开的果真是魏王,想必裴愉还是大皇子时便已经和魏王勾结在了一处,不然魏王也不敢冒险暗中将裴愉接去西州。   不过眼下没有证据,圣上只是说将裴愉贬为庶民,不得入京,至于他离京之后做了什么,只要没有违反大齐律令,便没有拿人的借口。   第二日李萧寒一早进宫,他将消息禀报给裴怀。   裴怀想了许久,最终也只能是先将此事压住,不敢轻易打草惊蛇,待西州那边坐不住时,他才好着手解决。   李萧寒却不同意这一观点,他向来习惯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,既然已经猜出两人在上京就已暗中往来,便不该等着他们出手时再做打算。   李萧寒道:“皇子与藩王私下联系,是触犯大齐律令的。”   裴怀叹气,“我如何不知,但裴怀如今已是草民身份,便是派人去西州,魏王拿叔叔心疼侄子来打发,只要找不到他们意图不轨的证据,便拿不了人,反而还会打草惊蛇。”   裴怀说得不假,通常人们会将目光放在当下,或是未来,然李萧寒却是不同,他在大理寺查案多年,许多冤假错案都是要从源头查起,所以他想事情的习惯,便是先追溯源头。   “既然殿下已猜出他们二人在上京就已开始联络,不如眼下将重心放在上京。”   “你是说……”裴怀眯眼深思,片刻后恍然大悟,“谁都有百密一疏的时候,裴怀自不会例外,我这就差人去查,便是将裴怀的住处掀翻,也不信找不到蛛丝马迹。”   一旦查到任何有关他们联络的证据,上京这边便可直接去西州将魏王拿下,到时候不管裴愉是何身份,魏王勾结皇子的罪名也无法逃脱。   将这些递到皇帝面前,不信他老人家不会动怒。   大皇子寝宫不该是李萧寒伸手的地方,他能帮的已经帮到,剩下便看裴怀自己如何去做。   李萧寒便也趁此机会提醒道:“殿下答应臣的事……”   “大可放心。”裴怀知道李萧寒是在说他与九公主的婚事,便摆手道,“十五之前,此事便会解决。” 第78章第七十八章   林月芽顿时愣住。   一桩埋藏在心头许久的事,就这样毫无准备地被倏然翻出。   柳氏当年生下龙凤双子,原本应当为一桩喜事,然而两个孩子出生后,男胎太过瘦小,连一日都没撑下来,就此离世。   这样的情况在双生子里不算少见,可祖母却不这样认为,她见林月芽白白净净,越长越好,便气不打一处来,整日对着她责骂,说都是怨她,若不是她抢了哥儿的命,他们林家如今已有长子。   林月芽就是在这样的骂声中长大的,以至于到现在,她有时候都会隐隐觉得,好像她不该活着,她之所以活着,是因为她抢了别人的命。   所以当巫医说她身上有两条命时,林月芽仿佛瞬间就回到了儿时,被祖母不断责骂的时候。   她立即将被子拉在身前,垂眸不敢抬眼,就好像做错事的孩子,正紧张地等待大人的责骂。   巫医见她如此,语气柔和下来,宽慰着道:“错不在你,一切皆会过去。”   林月芽起初还以为这巫医故弄玄虚,可这件事除了家中人知晓,旁人一概不知,她竟连此事都能看出,林月芽一时惊讶的同时,又有几分害怕。   “不知在大齐是何讲究,在我们婼羌,龙凤双子乃大吉的预兆。”巫医道。   林月芽又是一惊,她望向自己的腹部,随后又满是疑惑地看向她。   巫医点头道:“我不会看错,姑娘啊,你好福气。”   说着,她朝林月芽伸手,“将你手心给我。”   林月芽直到今日才听说,她腹中是两个孩子,照理来说陆渊的医术应当能够查出,可为何从未听他说过。   林月芽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,脑子里还有童年那挥不去的阴影,直到巫医握住她的手,她才怔怔地回过神来看她。   “早年坎坷,福气晚来,日后定会青云直上,成为人中龙凤。”   巫医笑着将她的手轻轻放在隆起的腹部,抬眼将目光落在窗外那颗茂盛的树木上。   “枝叶折断,亦可再生,落花散去,来年复开。世间万物皆是如此,可败可生,可衰可兴。反反复复,无穷无尽。”   目光渐渐收回,她缓缓起身,望着四周五彩的石墙,语气忽然变得有几分令人捉摸不透,“这是什么?”   她指着当中一面墙,问道。   林月芽不解她为何会忽然如此,只是下意识就回道:“墙。”   “那此处呢?”巫医转了一圈,将手又指向另一面墙,林月芽依旧如实回答。   也不知她转了几圈,总共问了几遍,林月芽觉得自己都快要被问晕之时,巫医这才停下,她走到林月芽面前,抬手遮住她双眼,“那这又是什么?”   林月芽头脑昏昏沉沉,茫然摇头:“我,看不到。”   巫医没将手拿开,而是对凑在她耳畔,悄声道:“你是看不到,但看不见,不代表不存在。”   “我听不懂。”林月芽实在不明白巫医说的这些是什么意思,只好诚实地道。   巫医声音又沉下几分,“终有一日你会懂的。”   她话音落下之时,在林月芽脑后打了一记响指,林月芽瞬间觉得眼皮无比沉困,随后很快便失了意识。   许久后,巫医从屋中出来,对门口守着的若依兰徳轻声道:“林姑娘已经睡下了,公主莫要叨扰,待醒来后再进去吧。”   没人陪她说话了,若依兰徳努努嘴,带着热娜朝另一间屋子走去,可随即忽然反应过来,停下脚步不解地看向一旁的热娜,“为什么是林姑娘,她不是姓木么?”   热娜也不知为何,耸肩道:“巫医大人年岁大了,可能说错了吧。”   巫医来到大殿上,如实地向最高位上坐着的两人禀报。   “那名中原女子曾唤过哑疾,被催眠时说话更加含糊不清,臣只能根据只言片语来推测,她身份应当十分干净。”   能让巫医这般说词,便是证明了林月芽绝非他国细作。   “那她身怀六甲,家人如何放心她去多乐河?”婼羌的王后问道。   巫医回道:“提到家世的时候,她异常痛苦,想必已是不在,至于臣问到夫君时,她亦是沉默不语,从神情来看,似已不在人世。”   “是个可怜的女子。”王后感叹着看向婼羌王,“她救了若依,既是身份干净,又无依无靠,不如就按若依的意思,让她住在宫中。” 第79章第七十九章   如李萧寒所料,裴怀并没有立即同意,一个是叶默第二日便要出使,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因为当下的局势,裴怀想将李萧寒留在上京,裴怀需要李萧寒多过叶默。   李萧寒也知如此,便向裴怀保证道:“若臣此次能让臣出使婼羌,臣可以保证,不止会让魏王从婼羌国买不到一刀一剑,且往后五年中,会让婼羌国以低于从前的价格对大齐出售兵器。”   此话一出,果真让裴怀心动,若李萧寒真能做到,便一下解了后顾之忧,毕竟现在皇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,裴怀登基是早晚的事,婼羌国的铁器虽好,但裴怀重文不重武,他还是不想花费太多银两在兵器上面。   裴怀知道李萧寒从不会随意做出保证,他既是能说出这番话,定是胸有成竹,如此便委屈了叶默,原本若是他能领功而归,朝堂上便能更进一步。   对于这两人,显然李萧寒更得裴怀信任与重用。   李萧寒从宫中出来,并没有回侯府,他骑马直奔栾山,马蹄在林月芽的墓碑前停下时,天色已经彻底黑下。   整整两年,他无时无刻都在心中挣扎犹豫,他相信林月芽没有死,然而在所有的证据表明林月芽已经不在人世时,他又几度想要掀开这棺木,探一探究竟,可每次一动这个念头,他又会无比害怕。   他怕棺木一旦掀开,连那最后的一丝希望也会破灭。   而如今,秋春贺的一封信,如同黑暗中的火把,让迷茫无措的他,终于找到方向。   “将坟挖开。”   一声响雷在林间上空倏然敲响,好似要将天空炸一道口子。   夏河带着两个侍卫,很快便将棺木挖出。   李萧寒就站在棺木前,迟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,一阵寒冷的夜风袭来,火光被吹地忽明忽暗。   李萧寒此刻手掌已被汗水浸湿,他缓缓朝前走了一步,终于扬手用力将那棺木推开。   一具早已腐朽到只剩白骨的尸首,静静地躺在棺木中,她身上的衣裙也在时间的流逝中被腐化得破破烂烂。   便是如此,李萧寒也能一眼认出,这是林月芽临终前的那件衣裙。   又是一声响雷,一道白光眨眼而逝。   李萧寒脸色苍白如纸,唇瓣也失了血色,他的心跳仿佛瞬间停止,整个人定定地站在棺木旁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而眼角的泪却在不知不觉中缓缓而落。   “侯爷。”夏河语气颤抖,拿着火把走到他身旁,原本想劝说,可看到这具尸首时,他实在说不出话来。   李萧寒将双眼紧紧合上,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好似在不住地颤抖。   然而片刻之后,他忽然睁开双眼,无比沉着地从夏河手中夺过火把,就如过往审案验尸时一般,他弯身凑近,拿火把将尸首从头到脚细细过了一遍。   火光在李萧寒手中颤抖得更加明显,他过完一遍,又过一遍,也不知最后到底看了多少次,忽然,他眉心紧蹙,将火把停在尸首的左腿上放。   周遭的一切好似瞬间静止,他听不到任何声响,只有心脏在疯狂跳动的声音在耳中不断响起。   他颤抖着拨开上面破碎的布条,手中火把与他的眼睛同时凑近,再看到那腿骨完好无损,没有任何瑕疵的痕迹时,李萧寒顿了一瞬,随后整个身子跪坐在泥土中。   与此同时,一道响雷在天空炸开,顷刻间大雨倾盆。   李萧寒仰头冲天,笑着哭,哭着笑,一时如同疯傻。   最终,他好像用光了所有力气,整个人瘫躺在泥水中,望着夜幕的大雨,唇角露出一丝久违的真切笑容。   “月芽,我来接你回家。”   叶默当晚就接到了宫中的旨意,得知出使婼羌国的人换为李萧寒,心里对他的记恨便又多了一笔。   第二日散朝后,裴怀特地留叶默在书房,打算宽慰两句,这件事放在谁身上都不会好受。   可叶默神情看起来恭敬从容,丝毫觉察不出半分不悦的情绪。 第80章第八十章   李萧寒率出使的队伍离开京城之后,他便独自策马先行,一路直奔陲州。   若依兰徳当时带着两个小家伙,来到陲州游玩,每年夏至时,当地百姓会去山上举办大型的祭司活动,很是热闹。   原本他们当天看完祭司,便是要回去的,结果午后忽然来了一场暴雨,导致山路坍塌,不光是若依兰徳,还有许多在今日来山上祈福的陲州百姓一并困在了山上。   陲州这边的府衙立即派人前去救援,由于人手不够,便将山下劳役的人也一并带上去帮忙,秋春贺也在其中。   这场祭司活动,往年也会吸引不少婼羌的人过来游玩,婼羌与陲州土地相接,很快就有人将消息传了过去,立刻便有人过来支援,要将婼羌百姓接回国。   婼羌的皇室也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,林月芽晌午便没见到那三人,问了一圈才问出来,若依兰徳竟带着两个孩子就在那山上。   林月芽赶到山下时,山上的救援已经接近尾声,在天色逐渐暗下时,秋春贺这行队伍的人,终于将婼羌国百姓护送到婼羌这边的山脚下。   这才遇见看见了林月芽。   糖糖和鱼鱼看到婼羌的马车时,知道娘亲来接他们,便又哭又喊,林月芽在马车上也顾不得其他,立即从上面下来,连纱巾都未戴,直接就扑到两个孩子面前,紧紧将他们抱在一起。   林月芽的眼中只有两个孩子,并未看到不远处护送的人群里的秋春贺。   然秋春贺却极为真切地看到了他们,也是因为林月芽身边的侍从都举着火光,才让他们的样貌极为真切地落入秋春贺眼中。   由于是婼羌皇室的身份,秋春贺不得上前,他只是听到侍从们称林月芽为奇曼丽公主,护着他们走上马车,至于林月芽和两个小皇孙说了什么,他便没有听到。   “那两个孩子长得几乎一样,看年龄顶多一岁半。”秋春贺说着,又拿眼睛打量李萧寒,“那女子我不会认错,当日百花园行刺时,她就在老夫人旁边那桌坐着,她还有一位婢女,武功十分高强,若不是那婢女拦着,裴澜早已死在我剑下!”   “那女子是你的人吧?她如何会成为婼羌的公主?”秋春贺忍不住询问。   李萧寒到陲州的时候,就已经派人去调查,此刻他还不知这当中缘由,且也不愿和秋春贺去说这些,便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,简单地关切了几句这两年他在陲州的日子。   秋春贺无奈地笑了笑,“有你的嘱咐,一切都还算过得平顺。”   在李萧寒问他可有所求时,秋春神态忽然露出几分寒意,冷冷道:“我别无它求,只求在裴澜死的时候,你能托人传话与我,我此生最大的心愿便会了解。”   往后这段时间,李萧寒一面派人去收集各种消息,一面也会扮成寻常商人,带有目的性地去婼羌街头四处游走。   他此次来婼羌,首要的目的便是为了弄清那奇曼丽公主究竟是不是林月芽,且他应下裴怀的事也得做到。   想要设身处地的了解婼羌的情况,从百姓这里了解才最为真实。   他派下去的人很快就将奇曼丽公主的身世查清,这位公主是中原人,原名木剑兰,对婼羌王之女若依兰徳有救命之恩,且又诞下龙凤双子,被婼羌王收为义女,成了婼羌的公主。   这两个孩子出生的日子正好就和林月芽早前预估的生产时间接近。   这些消息都指向这位奇曼丽公主就是林月芽,然李萧寒却莫名开始紧张,他也不知这是怎么了,兴许是怕极度希望之后带来的失望。   再过两日,出使的队伍便要抵达婼羌国,李萧寒将婼羌大致的情况已经了解。   婼羌的白日较长,平日里这个时辰上京已经彻底黑下,而婼羌这边天色大明,街上依旧热闹,李萧寒准备回住处休息,路过一处卖牛乳糖的小摊,他也不知为何就停下了脚步。   月芽喜好吃甜,这牛乳糖她肯定会喜欢,这般想着,他便鬼使神差地买了一盒,也不知买回去做什么。   谁知刚将银钱付完,转身准备离开时,一个小身影错不及防地直接将他小腿抱住。   那两个小胳膊就这样紧紧地抱着他的腿,小脸还在他腿上来回乱蹭,许是方才哭过,他脸上的鼻涕和泪水就这样蹭在了李萧寒的裤子上。   “放开。”李萧寒声音不冷不淡,但很明显,他面容不悦。   小家伙没有松开,且还抱得更加用力,“不尿,我不尿回气。”   “尿?”望着身上的泪痕与鼻涕,李萧寒面容一滞,生怕这孩子就尿在他身上。他如同拎小鸡一般,连忙将小人儿从腿上提起。   两人目光交汇的时候,皆为一怔,随后圆圆的小脸上露出笑容。   这笑容就如春日里的暖阳,将李萧寒的一双冷眸染了温度。 第81章第八十一章   话音落下时,林月芽瞬觉寒毛卓竖,呼吸都在此刻变得颤抖起来。   她不知李萧寒是何时进来的,更不知他为何可以做到悄无声息就来到她身后,听到那几乎轻不可闻的脚步声在一点一点向她靠近,林月芽头也不回便立即向门的方向跑去。   然而她刚迈出两步,便被李萧寒用力地拉了回来。   “月芽。”   李萧寒声音低沉,比方才说话时还要多了几分沙哑。   林月芽被迫回过身看他。   她以为两年过去,她已经和当初的林月芽不同,可当她抬眼与李萧寒视线相对时,她的心跳依旧如擂鼓,甚至还要比从前更甚。   那时候的林月芽尚且还能在春和堂与李萧寒虚与委蛇,而此刻的她甚至还不如那个时候。   因为在林月芽眼中,李萧寒若是发现她带着他的一双儿女假死逃脱,足足瞒了他两年,那么李萧寒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,便是杀了她都有可能。   然而让她意外的是,李萧寒在她扭过来的刹那,手上力道先是用力加重,可随即便立刻松开。   他目光里没有愤怒,没有仇恨,也没有怨责,甚至连一丝愠色都没有。   他便是这样直直地望着她,片刻后,他手臂微微抬起,可见到林月芽向后瑟缩,他手臂便立刻停在空中,随后缓缓落回身侧。   林月芽也逐渐冷静下来,方才混沌的思路也慢慢变得清晰,但到底面前的这个人和她有过太多纠葛,让她做到内心毫无波动是不可能的,她能够在这般短暂的时间内恢复理智,已经实属不易。   两人的静默率先被林月芽打破。   她微仰着下巴,语气里充满着警告,“你是何人,胆敢闯入公主的寝屋?”   这便是不打算和他相认的意思。   李萧寒微怔了一下,随后竟露出一抹淡淡地笑意,方才一直在屋外,听不大真切屋里人的说话声,然而此刻就在眼前,他极为真实的听到了林月芽说话的声音。   原来她的哑疾真的好了,他的月芽真的可以说话了,她的声音竟是这般轻柔甜软的,便是语气不善,却也依旧悦耳。   林月芽看不懂李萧寒此刻到底是一个什么心态,那些愤恼没有便也就罢了,怎么还对她笑上了。   可随即她便内心腹诽,李萧寒向来是个诡计多端的人,她看不透他也属正常。   越是看不明白,她心里便越觉得古怪,甚至莫名的又开始害怕起来。   “你若再不离去,我便立即叫人进来!”   说着,林月芽向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,那一眼充满告诫,就好似下一秒便会喊人进来将他捉拿。   然而李萧寒非但没有离去,脸上的笑意却是更浓。   李萧寒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此刻是个什么样的情绪,他理应会气恼,会愤怒,会拉住她不断地质问,质问她为何要这般对自己,可当他真正的见到林月芽,不是棺木中腐朽的林月芽,而是活生生的,就站在他眼前的林月芽时,那些不甘与愤恨顷刻间荡然无存。   过去的两年里,他的心永远都是飘摇不定的,直到此时此刻,终于稳稳地落在了原本该在的地方。  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感,他不想再去责问什么,只想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。   “你、你笑什么?”林月芽瞪大双眼,脚步又慢慢地向后挪了一步,“你以为我不敢叫人么?”   李萧寒自然发觉他们距离已经渐渐拉开,他也没有急着跟上,还是如同一个傻子般站在原地,唇角带着笑意地那样望着她,一言不发。   门外走廊上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,林月芽知道,这是侍卫巡逻的声音,她不再等李萧寒回答,直接转身就向门口跑去,她一边跑,一边用婼羌话将门外的侍卫喊住。   待她冲出门外,见那几名佩刀侍卫就在面前时,她终于暗暗松了口气,可转身再看向屋内,李萧寒又不知何时没了影踪。   为首的侍卫问林月芽出了何事。   林月芽抿唇顿了片刻,最后只是说在屋里看见老鼠。   不久后大殿上的宫宴开始,李萧寒作为大齐使臣,坐在婼羌王左手第一的位置,这在婼羌是极大的荣耀。   李萧寒始终面容淡淡,看不出喜怒,却也将规矩礼数一应做到。   他一身白衣,又是坐在极为显眼的位置,那张俊逸的面容惹得殿内女子频频看去。今日宫宴里,婼羌的大臣们是携眷赴宴,殿内便有许多还未婚配的女子。   大齐的女子内敛含蓄,便是喜欢某个男子,最多是趁人不注意时偷看两眼,而婼羌的女子,不管是何身份,喜欢便直接去看,毫不避讳,且还边看边与身旁的人嬉笑议论。   一起来的大齐使臣里,还有礼部的一名主簿,这些女子的眼神太过直接,想要无视都难,他颇为尴尬地望了李萧寒一眼,压低声道:“侯爷,这……”   李萧寒也从未被这么多女人盯看过,神情似是未变,那眼神分明已经冰冷到极致。   随着西域特有的音律传来,大殿上那些女子的目光才渐渐收回。   那主簿松了口气,也抬眼看向殿外,结果险些被刚入喉的酒水呛到。   这群舞姬各个穿着单薄,修长白皙的手臂上没有半分遮挡,衣领也直接大开至胸口上方,就好像稍有不慎,那不可言说的部位便会顷刻而出,而她们的腰部直接赤露,只是在肚脐部位挂了一条金色的珠链,那珠链上还系着精致小巧的铃铛,随着她们的步伐与扭动,发出极具魅惑的铃声。 第82章第八十二章   木鱼鱼的话音落下,窗口便探出一个圆溜溜的小脑袋。   林月芽将剪刀放回身后的桌上,快步就朝窗口跑去,然而紧接她便看到李萧寒的面容从黑暗中露出,林月芽不由停下脚步。   木鱼鱼不知她为何停下,还在笑着朝她张开双手索要抱抱。   林月芽匀了几个呼吸,笑容重新出现在脸上,她来到窗边,伸手去接木鱼鱼的时候,也不知李萧寒是有意还是无意,他的指腹在林月芽的手背上轻轻抚了一下,林月芽立即蹙眉瞪去,她将木鱼鱼抱住,便要将那窗户合上。   然李萧寒动作快她几拍,在她手触碰到窗户的时候,李萧寒就已经坐上窗台,一个转身落入屋内。   林月芽连忙抱着木鱼鱼向后退去,与李萧寒拉开距离。   林月芽见木鱼鱼小脸脏兮兮的,似乎是哭过,她眼角还有干了的泪痕,便一阵心疼,赶忙就问:“可是有人欺负你了?”   李萧寒没将这句话放在心上,神情坦荡地看着这对母女。   可木鱼鱼心里是有委屈的,来时这一路也算是隐忍许久,这会儿窝进娘亲怀里,那委屈就像倾泻的洪水,一发不可收拾。   她娇小的唇瓣先是不住的发颤,随后猛然一张,“哇”地一下哭出声来。   李萧寒从未与孩童接触过,今日是第一次,他以为这一路上两人也算是相谈甚欢,却没想到木鱼鱼竟在林月芽怀中哭得这样委屈,就好像真如林月芽问的那样,有人欺负她了,而这个人就是他。   “我欺负你了?”李萧寒不禁感到疑惑,他话音一出,木鱼鱼却是哭得更凶。   林月芽恶狠狠的目光再度袭来,李萧寒原本还要开口,却莫名顿住,就好似所有想要辩解的语言在木鱼鱼嚎啕大哭的声音中,都会显得那样苍白无力。   “李萧寒。”林月芽果真不客气地与他道,“不管你我之间有何恩怨,你不该拿鱼鱼撒气。”   木鱼鱼听出林月芽是在替她出头,她将小脸埋在娘亲柔软的怀抱中,哭得更加厉害。   明明他从前最是听不得孩童啼哭,也不知为何,看到木鱼鱼在林月芽怀中放声大哭时,他竟一点也不觉得厌烦,甚至还觉得颇为有趣。   尤其是林月芽气鼓鼓地瞪他,用她软糯的声音冲他放狠话时,他甚至真的弯了唇角。   见林月芽瞪得越来越凶,李萧寒还是打算为自己辩驳一二。   “木……”李萧寒嘴唇张开,念出一个字便停顿下来,片刻后,他将语气放得极为柔和地望着小泪人道,“李鱼鱼,我方才可有欺负过你?”   林月芽看向怀中泪眼摩挲的小人。   “没、没有,你、你没有欺负我,我、我自己摔倒,自己站起来,我再也不用脏手,擦眼泪了……哇——”   木鱼鱼哽咽地说着,说到最后忍不住再次大哭。   “鱼鱼不哭了,不哭了。”林月芽坐在一旁的椅子上,掏出绢帕轻轻帮木鱼鱼擦着眼泪,不住地柔声安抚。   抬眼见李萧寒不以为耻,反以为荣似的在那里唇角含笑,林月芽便气不打一处来,她从木鱼鱼断断续续的话语中,也大致猜出来孩子是受了什么样的委屈。   她太了解李萧寒了,她知道李萧寒这张嘴不饶人,还爱讲那些无用的规矩,想必是木鱼鱼跌倒后,他不仅没有去扶,反而还训斥了她。   林月芽一想到李萧寒训人时那压迫倒令人喘不上气的气氛,便又是一阵阵心疼。   为母则刚,起初看到李萧寒时的那份惊恐,早就被此刻的气愤所取代,她一面轻柔地帮木鱼鱼顺气,一面极为恼怒地盯着李萧寒道:“请大齐的永安侯自重。”   她怕吓到木鱼鱼,便压着火气没有扬声,只是用眼神来告诫李萧寒,“日后不经通传,不得入我宫殿,更不得靠近我的孩子。”   “你的孩子……”李萧寒低声重复着她的话。   林月芽不由将怀中木鱼鱼抱紧,语气极为生硬地道:“这两个孩子都与你无关。”   “是么?”李萧寒没有恼,只是平静地看着她,“当真和我毫无关系?”   这两个孩子正如秋春贺所言,与他样貌的确相似,尤其是木糖糖,那一双眉眼像极了他。   看着两人年岁,稍加推算也可得出是去年春日的生辰,不是他的孩子还能是谁的。   李萧寒的眼神让林月芽莫名心虚,她避开他的目光,垂眸看向怀中哭声减弱的木鱼鱼。   这才想起方才光顾着心疼,没留意李萧寒在称呼木鱼鱼的时候,竟神不住鬼不觉将她的姓换成了李。   这会儿反应过来,她气恼道:“她叫木鱼鱼,随我姓木,还望永安侯莫要随意更换她人姓名。” 第83章第八十三章   林月芽能想到的,婼羌王自然也能想到。便是今日险些遇刺,让他心神不宁,此刻的当务之急也是尽一切努力来救治李萧寒。   婼羌因地势原因,周围一代的山脉上有各种珍奇草药,一碗又一碗的汤药不断地往房间里送。   李萧寒在中箭时便已经昏迷,如今躺在床榻上,唇畔青紫,面色发乌,额头烫手。   随行而来的大齐太医,手不住地发颤,几次要拔那箭头,都因太过紧张而不敢下手。   一旁的巫医实在看不下去,她心里虽说焦急万分,但好歹神色沉着冷静,她好言劝开太医,坐在李萧寒身侧,一手拿着浸过药水的帕子,一手稳稳落在折断的箭身上。  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,随后用力一拔,那箭头从身体里拔出的瞬间,一股鲜血顷刻而出,巫医立即将帕子捂在伤口处,随后淡定地将箭头放入银盘中。   与此同时,李萧寒被生生疼醒,他一双浑浊不清的眼扫了一圈,最后落在婼羌的太子努尔若身上。   他眉头紧锁,强忍着伤口与毒药带来的剧痛,对努尔若艰难地开口道,“王上可还好?”   人都到这个地步,心里还在念着他们婼羌王的安危,努尔若心中感激,立即上前道:“无需担忧,父王就在外间。”   李萧寒听到他如此说,便松了口气,再次陷入昏迷。   婼羌没有大齐那么多繁琐的规矩,婼羌王担忧李萧寒,便一直在外间急躁地来回踱步,听到里面传来动静,他连忙走进来询问。   努尔若将方才的事说予他听,婼羌王再次叮嘱巫医务必要将人救治过来。   方才在回宫时,婼羌王便下达旨意,召集大臣入宫议事,此刻朝臣们均已到齐。   婼羌王带着太子前往大殿,命二皇子努尔山留了下来继续盯着。   大殿上气氛万分紧张,婼羌最擅长制造兵器,很快就有人将刺客用的飞箭呈上,这箭头的形状与材质,皆能证明不是婼羌所制,细细看去,箭头上有一个类似扇形的标识,这乃是大齐皇室的象征。   负责制作兵器的大臣说完,立即就有其他臣子上前分析道:“臣以为大齐不会这般愚钝,便是有心要来刺杀,也不会用自己的弓箭。”   “是啊,这不是刻意留下话柄么,既然想要刺杀王上,为何又要派使臣前来?”   “嗯,再说若不是今日使臣相救,咱们王上就……”   自然也有持不同意见的大臣出言,“这弓箭做不了假,这样的标识出自大齐皇室,不是寻常人能够拿到的,这又作何解释?”   沉默片刻,有人忽然提道:“据之前中原探到的消息来看,大皇子裴愉被废之后,便被魏王暗中接去了西州。”   婼羌王眉头紧锁一直未曾出声,就在大齐使臣到来的前一日,魏王曾差人送了一封密函过来,里面又将兵器的价格提了一倍,等于这批兵器若是卖入魏王之手,他愿意付出高于平日四倍的价格。   他未将这封信拿出,便是在等大齐的意思,原本是想今日带使臣看完兵器库之后,在与他们商讨事宜,结果却突发意外,这件事便被耽搁下来。   大臣们议论纷纷,总结下来便只有这两种可能。   一种是魏王等不及,怕婼羌和裴怀达成一致,便想先下手为强,用皇室的弓箭刺杀婼羌王,挑拨两国关系。   还有一种是大齐不想出高价,却又担心婼羌同魏王联手,便出此下策,假意派使臣来交好,实际暗中密谋刺杀婼羌王。   然这一种猜测漏洞过多,先不提那致命的一箭是被大齐使臣挡住的,万一要是真的将婼羌王刺伤,那结局只有两个,一个是婼羌咽不下这口气,同魏王联手复仇,另一个便是婼羌朝内动荡,暂且不参与大齐的纷争。   然婼羌与大齐不同,婼羌王便是被刺杀身亡,太子努尔若也会立即继位,并不会引起朝内动荡。   大齐的这种做法未免太过愚笨,怎么看都是要将婼羌推向魏王的举动。   第二种猜测经不起深究,很快便被推翻。  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,这场刺杀是魏王的离间计。   “可是王上,”一位年迈的重臣将所有分析听完后,颤颤巍巍走上前对婼羌王道,“大齐的使臣还未给出任何条件的前提下,魏王为何要使出这样的计谋,难道不该是等大齐这边也给出条件之后,他们再有所行动么?”   这位老臣说得不假,这便是婼羌王迟迟未表明任何态度的原因。   自裴怀执政以来,他重文不重武,每年从婼羌购置的兵器数量不断递减,婼羌由于土地问题,粮收一直不好,去年更加危难,可裴怀只是写了一封深表关切的书信,并未有任何实际行动来支持。   这样的一个人,能拿出多少诚意来与婼羌相谈?   其实婼羌王并不贪心,他知道婼羌能有今日,便是仰仗大齐的庇护,不然早就会被西域诸国中的强国吞并,所以魏王来寻他时,哪怕价格足表诚意,他也要等大齐的态度。   婼羌王要的是婼羌长久的安稳,而不是短暂的利益,婼羌人天性耿直,最是不喜大齐那般的勾心斗角,自然也是看不上魏王这种起兵谋反的行径。   这样的人若当真有朝一日得势,必定会让婼羌将今日收入囊中的好处全部再吐出去。 第84章第八十四章   夏河顿时惊住,好在他身处黑暗中,没将那下意识的慌乱让林月芽看到。   他故作疑惑地道:“林姑娘何须此言,待会儿见到侯爷便知真假。”   林月芽已经走到半路,不管夏河承认与否,她都会去见李萧寒,只是她不想这些人将她当做是傻子看。   “小桃不是在别庄么,为何会被李萧寒带来婼羌?”林月芽一边跟着夏河朝前走,一边低低问出声。   李萧寒当初带着小桃是因为他要将林月芽接回去,想着小桃与她相熟,路上能够将她照顾妥帖,再加上小桃武艺高强,关键时候也能护她安危。   可这些轮不到夏河去说,他便没有回答,不由加快了步伐。   林月芽快步跟上,继续问道:“李萧寒身边高手如云,光我知道见过的暗卫至少也有四五个了,为何今日遇刺时没有一个人护他?”   见夏河依旧不语,且越走越快,林月芽索性停下脚步,“夏河,李萧寒挡箭的时候你可在他身边?”   知她没有跟上来,夏河停下脚步,转身来到她面前,“林姑娘,你当知道侯爷向来规矩重,他只是在方才醒来时吩咐属下前来寻你,至于其他的事,不该属下多嘴的,属下绝不可能多嘴。”   “我知道了。”没必要再问,她心里已如明镜。   李萧寒中毒之事牵扯甚广,她今日愁得连晚膳都未用,然而此刻看到夏河时,她忽然意识到整件事兴许只是李萧寒的计谋时,林月芽气得指尖都在颤抖。   两人来到使臣的住处,李萧寒屋里的灯已被熄灭,那回魂丹暂时能将他性命掉住,太医与巫医白日里一直在忙,这会儿已经就近歇下,努尔山也回了寝宫,静悄悄的一座院子,侍卫却要比往日多了一倍。   夏河带她避开侍卫,绕到卧房的窗外,夏河拿出一把小刀,很快便将窗户从外部打开,早就料到她会来,便一早就在旁边的树后备了一把小凳子,林月芽踩着小凳跳进屋内。   屋里如她傍晚来时一样,充斥着浓烈的草药味,便是床单被褥已被换过,四处还能闻到血腥的味道。   屋中只在桌上点着一盏小灯,灯芯上淡淡的光亮不住地来回跳动,就好像随时会熄灭一般,这让整个屋子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感。   之前来时,林月芽只是在门口的位置扫了一眼,看得并不真切。   此刻林月芽站在床边,看到李萧寒的脸色可以糟糕到这个地步,当真是快要咽气的模样。   可当她一想到他拿娘亲来做要挟,便又气又恼,更加不信这样心思诡诈之人,肯替婼羌王挡箭。   “李萧寒。”林月芽语气冰冷地低低唤了一声。   床榻上的人没有丝毫反应,林月芽等了片刻,又上前一步,借着屋内昏暗的灯光,俯身细细去打量他。   李萧寒呼吸微弱,胸口的起伏极不明显,若不仔细看,倒真的如同已经死了一般。   便是林月芽再怀疑,可眼前的景象一点也不似作假。   林月芽一时也不知到底该怎么办,她轻轻抬手推了推他,唤他的声音也大了几分,“李萧寒,你醒醒。”   李萧寒终于有了反应,他眉心微蹙,像是极力在挣扎,许久之后,才缓缓睁开双眼,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,“月芽……”   这一声沙哑低沉的轻唤,让林月芽心口处莫名揪了一下,她下意识退开一步,垂眸不肯再看他。   李萧寒像是怕她离开,冲着她的方向,用尽全力地抬起手臂,然而他此刻太过虚弱,手臂颤抖着微微抬起,很快便又沉沉落下。   林月芽看到他修长的指节上,那指盖也已经成了青紫色。   “月芽,”他蹙眉望着她,无奈又落寞地冲她笑着,“你回来了,你终于肯回来了……”   林月芽缓缓抬眼,对上那双含泪的眸子时,原本已经想好的那番质问,忽然难以开口。   “不。”李萧寒对望着她,自嘲般冷笑了一声,“月芽没有回来,这又是我的幻觉。”   李萧寒说完这句话,便再也没有开口,他眼睛合上,又是晕了过去。   林月芽来到床边,轻轻坐下,她唤了好几声,甚至又抬手推他,都没能将人唤醒。   “李萧寒你不许睡,你还没有告诉我,你到底将我娘亲如何了?”   “李萧寒,你又在骗我对不对?”   林月芽也不知自己怎么了,明明她最记恨的人就快要死了,可她却高兴不起来,一开口,声音都在发颤。   “李萧寒,你……”   林月芽不是一个落井下石的人,最终也没能说出什么狠话。   她在他身旁静坐了片刻,最后还是起身来到窗前,在准备开窗时,她又忽然想起什么,转身折返回去,将李萧寒的手放进了被褥里。   回去的路上,林月芽一直在想李萧寒中毒的事,想着想着,她便想起一件事来。 第85章第八十五章   李萧寒来到林月芽寝殿的时候,她蜷缩在被褥中,正在不住地打寒颤,额头烫得骇人。   他立即从身上摸出一粒药放入她口中,又去净房将冷水浸过的帕子搭在她额上,接着便开始给她灌水。   林月芽全程都未睁眼,她这一日实在太过困乏,晌午一直在陪孩子玩,下午又因李萧寒重伤的事而茶饭不思,夜里好不容易睡下,又被夏河给叫了起来,她许久都未曾走过夜路,尤其是在深秋的夜里。   好在李萧寒的药极为管用,不过半个时辰,那烧便退了下去。李萧寒还是有些放心不下,担心她高热反复,就坐在床边一直守着。   去净房换帕子的时候,李萧寒还去看了一眼那小床上熟睡的两个小人,木糖糖睡姿肆意,被子早就被蹬去了一旁,木鱼鱼睡觉老实,蜷缩在被褥中的模样同林月芽很是相似。   李萧寒也只是看了一眼,并未帮木糖糖将被子盖好。   他坐回床边,拿着温帕子帮林月芽擦拭脸颊,不由想起一句话,那是在他小时候,老永安侯曾对他说过的。   “不要总指望别人来帮你,只有让你真正吃到苦头,你才能长记性。”   李仲仁对他向来严厉,儿时许多事他已是记不清楚,也是后来听旁人说,他才知道。   从蹒跚学步开始,他若是摔倒,李仲仁便命人不要去扶,不管他哭得如何凶,或是身上磕破流血,也是要等他自己站起来,彻底不哭,才会命人过来帮他清洗伤口。   到后来的习字习武,李仲仁皆不会出手帮他,有一次他被剑伤了手臂,血顺着胳膊一直流到指尖,李仲仁也只是看了一眼,便淡淡地道:“还有两招式未练,待练完自己去屋里上药。”   想到这些,他不由又看向那小床。   若那躺的是他,李仲仁一定不会帮他盖被。   李萧寒冷冷收回目光,可再次看到林月芽时,心中两股不同的情绪碰撞在一起。   最终他站起身,来到小床将木糖糖踢开的被子轻轻拉上。   再次回到床边坐下,李萧寒莫名觉得心里舒畅,就好像积压在内心深处的某样东西,就在方才被忽然抽离。   他握住林月芽白皙的小手,唇角微微提起。   林月芽昏沉的时候,一直在做梦,梦里她又回到了大齐,就坐在春和堂主屋的床榻边上,李萧寒就在她身侧,他敞开的胸膛上,是云雨后的痕迹,而她身上那层薄薄的里衣,被撕开了两道口子。   她面色红润,抬起手臂勾在李萧寒肩头,与他虚与委蛇,说得那些话全部都是刻意的讨好,李萧寒似也没信,只是一直垂眸望着她。   她极力想要证明那些违心的话有多么真实,脸上含羞带臊地神情装得无比认真,她唇畔张开,不知疲倦地冲李萧寒一直做口型。   “侯爷……”   李萧寒身子还未彻底恢复,他双眼微阖地靠在床头上,听到睡梦中林月芽喃喃出声,他一个激灵便醒了神。   “月芽?”他伸手在她额上试温,未觉烧热,便松了口气。   可转念想到方才林月芽唤他侯爷,便不由将耳朵靠近她唇畔,细细去听她究竟在低喃些什么。   林月芽说了很多,有些话太过含糊,李萧寒辨认不出,但有一句话,李萧寒听得分外真切。   她说他喜欢李萧寒,说她不要和他分开。   这句话在李萧寒心头上轻轻拨动了一下,然而他并未露出喜悦。   因为这些林月芽在“临终前”全部否定。   李萧寒心知肚明,如今的林月芽无论如何也不会在对他说出这番话来,可这句话就像一壶醉人的酒,便是不愿喝,却已经被强行灌下。   他望着那还在不断蠕动的唇畔,顿觉口干舌燥,喉结也在不经意间滚动了一下。   窗户被风吹出响动,李萧寒瞬间回神,他不敢在和她这般亲近,准备直起身时,却没想到林月芽也被突如其来的风声吵醒,迷迷糊糊睁开双眼,正好与他四目相对,由于此时距离过近,彼此都能感受到来自对方的气息。   李萧寒的气息炙热又克制,林月芽却是同方才熟睡时一般,没有丝毫变化。   “侯爷……”   她声音低哑,却一点也不觉难听,配着她轻柔的语气,让人听后便觉得浑身都有种酥麻的感觉。   “不要丢下月芽,好不好……”   李萧寒在听完这句话之后,仅有的理智也被瞬间击溃,他俯身便将那柔软的唇畔含在口中。   林月芽一时辨认不清现实与梦境,她手臂乏力,软软地勾在李萧寒身上,而李萧寒最是了解她,不过片刻,便将她吻得更加无力,就好像被人拿了根羽毛,在她心尖上反复搔弄,让她忍不住将他勾紧,让彼此贴得更近。 第86章第八十六章   林月芽脸颊又是一阵滚烫,她下意识骂出声来,“你无耻,滚出去!”   李萧寒依旧没恼,且还淡笑着对她道:“继续,想骂什么便直接骂吧,不要顾忌。”   “你到底发什么疯?就这样欠骂么?”林月芽简直觉得李萧寒不可理喻,她如今完全看不懂李萧寒在做什么,若是放在从前,在她骂他第一句的时候,他便会沉下脸来,后面就更不会再给她开口骂他的机会。   “月芽。”李萧寒帮她拉上被子,遮挡住不经意间露出来的膝盖,随后抬眼望向她,似笑非笑道:“原来以前你都是这样骂我的……”   林月芽蓦地愣住,她忽然觉得怎么骂也没有用了,李萧寒分明是骂不走的,她叹了一声,将目光落在李萧寒肩头的伤口处,语气生硬地道:“你在不走,天便该亮了。”   李萧寒看了眼窗外,没有回话。   林月芽蹙眉道:“糖糖和鱼鱼就快醒了,我不想他们看见。”   李萧寒一开始以为她说的是不想孩子们看到他,随后看到林月芽的眼神,他才反应过来,是怕孩子看到他身上的血。   “可有纱布?”李萧寒轻声问道。   林月芽下意识点头,随即又蹙眉摇头,“这里没有药,你回去换吧。”   “无妨,我带着药的。”   李萧寒说着,变戏法似的从身上摸出一瓶药来。   林月芽实在没有办法,李萧寒此时俨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,若是不去拿纱布过来,他当真就要待到天亮。   林月芽披着衣服从床上下来,轻手轻脚的从柜子里取来东西放在李萧寒面前,随后又坐回床榻,裹上被子。   李萧寒看到她这副样子,又没忍住弯了唇角,“你不帮我么?”   很明显他没有办法自己去包扎伤口。   林月芽扫了一眼窗外,“叫你的人进来帮你的。”   李萧寒道:“我没带人。”   林月芽明显不信,气恼地压低声道:“李萧寒你得寸进尺。”   “罢了,”李萧寒低叹一声,“我自己来吧。”   说完他便扬起手开始费力地解着身上的纱布,林月芽就这样蹙眉看着,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。   直到那纱布被彻底取下,猩红刺目的伤口出现在眼前时,林月芽抿住双唇,冷着脸将目光移开。   “这两年,你过得可好?”李萧寒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,他是刻意在和林月芽说话,来分散注意。   林月芽望着一处黑漆漆的角落,轻道:“很好,比在永安侯府强上百倍。”   药被洒在伤口的时候,李萧寒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,林月芽飞速地扫了一眼,随后很快又将目光移开。   “这我便放心了。”他痛到失了语调,却还在咬牙坚持着与她说话,“是叶默带你来的婼羌?”   林月芽倏然一愣,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,她沉默着不再回话。   “便是不回答,我也猜得出来,婼羌距离边州这样近,你一个人身怀六甲的情况下,是绝对不可能只身前往的,嘶……”   李萧寒去剪纱布的时候,不慎将伤口抻了一下,再次疼到吸气。   “边州是个好地方,便是我发现你是假死,也绝对不会来边州寻你。”   卸下纱布或是上药,李萧寒倒是可以勉强自己来做,可这重新缠上纱布,他便是极难去完成了。   他抬眼看向一直保持沉默的林月芽,“你放宽心,我未曾动过陆渊,他在你离开之后,便辞官离京,如今人应当还在江南。”   果然,提到陆渊后,林月芽朝他看来。   江南在大齐最南,而边州在最北的位置,这当中的用心无需多言。   李萧寒无奈地轻笑一声,伸手拿起纱布,开始尝试自己动手去裹伤口,可他的左肩只要一抬起来,便疼到无法使力,更不要提和右手去配合。   看到他笨拙又痛苦的模样,林月芽终是没忍住将手伸到他面前。   李萧寒愣了一瞬,将纱布放在她手心时,眉眼中皆是笑意。   屋里瞬间恢复安静,林月芽跪坐在他面前,她动作轻柔小心,很快便将伤口包裹好了。   下床准备去放东西时,李萧寒忽然伸手将她拉住,“月芽,你可曾念过我?”   他手上的力道不似从前那般大,林月芽轻松便能将他甩开,她先将东西放入柜中,回来后又把床铺上染血的纱布和帕子拿进净房。   片刻后她回来看到李萧寒并未离去,便又沉下脸来,“你该回去了。”   李萧寒已经将衣衫穿好,人却还在床上坐着,“你还未回答我。”   林月芽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,“从未念过。”   李萧寒不信,“方才你睡梦中明明还念起我了。”   林月芽合眼又叹一声,“若噩梦也算的话,那便是念过。”   “噩梦……”李萧寒缓缓起身,“我们之间仅仅只有那些噩梦么?”   “不然呢?”林月芽抬眼看着面前身材高大的男人,“侯爷如此聪慧过人,难道分不清我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么?”   昏暗中,李萧寒的神色看不真切,林月芽只能够大概猜出,他应当脸色很不好看。   一阵沉默之后,李萧寒转身朝窗台走去。   有一件事憋在林月芽心里许久,她一直不敢问,因为一旦问出口来,她可能再也无法安宁。   就在李萧寒开窗准备翻身而出时,林月芽终究是没忍住,上前几步对他道:“侯爷,我娘亲可还安好?”   她一整晚都在叫他李萧寒,只有此刻,她才叫他侯爷。   这声久违的侯爷让李萧寒心头莫名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,他没有回头,平静地回答道:“柳氏身体无恙,一切安好,你大可放心,我绝不会用她来要挟你。” 第87章第八十七章   林月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,她目光犹疑地看着李萧寒,片刻后问道:“你到底为什么自愿留在婼羌?”   李萧寒望着她,眼神如方才一样含着一股说不清的情绪,“你说呢?”   林月芽猜出他要暗示什么,便当即沉下脸来,低声斥道:“李萧寒你不要太过分。”   见她真的恼了,李萧寒便也不想再继续激惹她,终于收回目光正色道:“我答应要帮婼羌来提高农产,你应当也知道,婼羌的土地矿物繁多,适合种植作物的土壤少之又少,想要真正提高农产,必须要对土壤进行改良,这不是小工程。”   何止不是小工程,这个提议对于婼羌来说简直闻所未闻。   李萧寒说着,轻轻叹了一声,“婼羌王未必肯信我,他忧心劳民伤财最后又没有任何效果。”   听到这儿,林月芽便明白了李萧寒要与若依兰徳定亲的目的。“难道除了定亲以外,你当真就没有其他办法,你不是替父王挡了一箭么?”   按道理说,那致命的一箭应当能够换取婼羌王的信任。   李萧寒眉头微微蹙起,“好歹是一国的君王,岂是那般好糊弄。”   对于那一箭,婼羌王起初的确心存感激,也彻底不敢和魏王再度往来,但不代表他没有别的猜想,不过猜疑总归是猜疑,没有证据的情况下,李萧寒依旧是他的救命恩人,但是要他全心全意的相信支持,这又是另一回事了。   “那你觉得,娶了若依兰徳,父王就会信任于你?”林月芽问道。   李萧寒道:“至少这门亲事得先定下。”   有了这门亲事做保障,李萧寒便是半个婼羌人。   林月芽听到这里,便彻底明白了李萧寒的打算,她神情极为不悦,“你不该这样,这样是在欺骗若依兰徳的感情。”   想到若依兰徳着急忙慌来找她商量此事的神情,林月芽便觉得胸口憋闷。   “那怎么办呢?”李萧寒脸上的惆怅不知真假,只听他长叹了一声道:“婼羌的百姓也需要填饱肚子,不是么?”   见林月芽眉头越蹙越深,望着他一直不回话,便又叹气道:“我知道你与若依兰徳交好,但婼羌王的子女太少,若他还有旁的女儿,或许……”   “永安侯慎言。”林月芽出言将他打断,直接道:“可以先用小部分土地来进行尝试,让父王看到你的成效,这比动任何歪脑筋都要强上百倍。”   “话是如此,但那样便会平白浪费一个周期的时间,我没那么多时间。”李萧寒道。   林月芽疑惑看他,“你不是已经留在婼羌了么,难道连这个也是权宜之计?”   李萧寒没有着急回答,他垂眸转着拇指上的扳指,许久后才抬眼看向她,声音比方才又低沉了许多,“月芽,我信你所以今日才与你详说。”   “我的确不会在婼羌久留,便是我有心要留下,也留不住……”   裴怀派来盯他的人在还未到达婼羌,便已经被他的暗卫察觉,李萧寒还不知为何裴怀会忽然对他起疑,但以他对裴怀的了解,这个人一旦对某件事或者某个人起了疑心,便会很难消除。   李萧寒没有对林月芽隐瞒,他将这些与林月芽说完,脸上的愁色到多了几分真实,“裴怀不会任由我在婼羌待着,用不了多久,他便会将我召回上京。”   理由便是赵主簿当时劝说的那样,大齐绝不可能愿意放质子在婼羌。   林月芽总算是听明白了,李萧寒打从一开始就在算计,“你明知会离去,却还是要用最低的价格来同婼羌谈?”   “我会在离开前,将答应婼羌王的事全部做到。”李萧寒脸上毫无愧疚之色,且还冷笑了一声,“月芽,莫要小看了你这位义父,他并不是全然不知的。”   所有人都心里清楚,大齐不可能让质子长留婼羌,所以李萧寒只要真正做到对婼羌王的承诺,到时候婼羌王定会痛快放人,再加上届时李萧寒又与婼羌王室成婚,那么往后的照拂便也有了保障。   话说至此,李萧寒对她道:“不如你帮我想想,可还有其他法子?”   林月芽总觉的李萧寒在暗示什么,但她不想朝那个方向去想,便垂眸不在说话。   未得到回应,李萧寒忽然话题一转,目光灼灼地望着她问道:“今日为何睡不着,是因为我与若依兰徳婚事的缘故?” 第88章第八十八章   李萧寒这次说到做到,一连数日都未曾寻过林月芽。   翻过年,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,若依兰徳嚷嚷着要带他们一起去北面的山上玩,两个孩子整个冬日也一直憋在宫里,一听要出去玩,便高兴的一连几日夜里都睡不踏实。   林月芽早早就将东西备好,今日的糕点也都是她亲手做的,可左等右等没将若依兰徳等来,却是等来了努尔山。   木糖糖很喜欢努尔山这个舅舅,努尔山身材魁梧,个子极高,木糖糖一看到他就伸着两只手要他抱,努尔山直接将他架在脖子上,木糖糖兴奋地又唱又叫。   “娘亲,哥哥好高哇!”木鱼鱼扬着脖子看木糖糖,满眼都是羡慕。   努尔山笑着对她道:“好鱼鱼,待会儿舅舅就来抱你。”   昨夜若依兰徳贪凉,吃坏了肚子,原本还以为今早就能好,结果到了早上,依旧浑身无力,她玩心大,就是如此还要过来寻林月芽,被努尔山知道了,一顿呵斥,让她好生在屋里休息。   “若依怕她来不了,你也不愿带孩子跑了,所以就叫我陪着玩一日。”   努尔山说话的时候,目光落在林月芽的脸上,待说完之后,又迅速移开,就好像生怕和她眸光对上一样。   若依兰徳还是了解林月芽的,她喜静不喜动,若当真今日没人陪着,她的确懒得出去了。   婼羌没那么多规矩,再加上努尔山是他名义上的兄长,两人带着孩子坐进马车,一行侍卫骑马护送着便朝北山出发。   行至山脚下,遇见了一行王宫里的侍卫,努尔山将帘子掀开,见马上是李萧寒,便连忙将他喊住。   努尔山起初得知李萧寒要改善土壤时,简直觉得是天方夜谭,无疑是劳民伤财的举动。   后来他从几位负责粮产的大臣那里了解到具体情况,得知如今已经颇有成效,播种的种子已经开始陆续发芽,他便发觉是自己目光浅薄,一直想找机会同李萧寒致歉。   两人都在王宫住着,却时常碰不到面,李萧寒白日里忙得不见人影,夜里他又不好似去叨扰,这便一直没能寻到机会,今日倒是凑巧,刚好就见到李萧寒。   李萧寒见是努尔山的马车,便从马上下来,与他恭敬行礼。   努尔山上前也冲他还了一礼,“永安侯今日是忙完了要回去么?”   李萧寒道:“回去用过午膳,待下午还要再来一趟。”   努尔山点了点头,“这般辛苦呐……”   而后他忽然想到什么,便望着身后的马车道:“今日我要在南山待至下午,若不嫌弃,永安侯便同我们一道吧,车上吃喝均齐全,你便不同来回折腾了,怪累的。”   “这……”李萧寒也向那边看去,车帘被掀开一个角,肉乎乎的小手就在上面搭着,他眉眼带着几分柔和,随后收回目光淡道,“这般会不会扰到你们的雅致?”   努尔山大笑摆手,“不会不会,我们婼羌人不讲究那个!来来来,一起一起,不要客套!”   李萧寒只好点头应下,他对夏河简单交代了几句,便又翻身骑马跟在林月芽的马车后面,一道朝山上去了。   努尔山在马车里很是局促,一路上除了逗两个小的,很少会和林月芽交谈,甚至多看两眼都不好意思。   这会儿李萧寒在后面跟着,他总算是找到一个说话的由头,便一个劲儿和林月芽夸奖李萧寒。   “这位大齐的侯爷可真是博学多识,胆识过人……”   林月芽面无表情地听着,时不时点头敷衍一下。   到了山顶的一处园子,努尔山终于停下了对李萧寒的夸赞,他从马车上下来,一手抱着一个孩子。   木鱼鱼在看到李萧寒的时候,扬着手冲他喊道:“李萧寒!”   在场人皆是一怔。   努尔山将他们放在草地上,回头惊讶地看着林月芽。   林月芽只得强笑着解释道:“若依兰徳在鱼鱼面前提过几次,她便记住了。”   林月芽说完,回头与婢女交代事宜。   李萧寒神色未变,看着木鱼鱼跑到他面前,撅着小嘴道:“舅舅抱哥哥,不抱鱼鱼!”   这话到有几分告状的意味。   努尔山知道木鱼鱼为何这样,他笑着来到李萧寒面前,“这小家伙,是嫌我方才架他哥哥没架她,和我记上仇了!”   他说着,上前就准备弯身去抱木鱼鱼,“来来来,舅舅也给你架高高!”   木鱼鱼却拉着李萧寒的衣摆不丢手,“不要,我要李萧寒架高高!”   木鱼鱼张嘴闭嘴都是李萧寒这样的叫着,林月芽总觉得心里不踏实,她随意交代两句,便着急地走了过来。   “奇曼丽公主。”李萧寒面容冷淡地冲她微微颔首,行了一个婼羌的礼节。   林月芽神色如常地同他点头示意,而后就去拉木鱼鱼。   可谁知木鱼鱼就是拉着李萧寒不丢手,还嘟囔着道:“鱼鱼都好久没见到李萧寒了!”   这句话一出,努尔山更是觉得奇怪,他看看李萧寒,又看看林月芽,他想问什么,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。   林月芽倒是反应过来,立即对李萧寒道:“童言无忌,永安侯别放在心上。”   也不等李萧寒反应,她连忙就将木鱼鱼揽在身前,立即抱着朝小园子走去。 第89章第八十九章   林月芽吓了一跳,她立即便要甩开李萧寒的手,她没有料到李萧寒竟然敢毫无顾忌地碰她,可怎么甩都甩不开,且还愈加用力。   “李萧寒你疯了?”林月芽杏眼圆睁地瞪着他道。   李萧寒瞥了眼不远处正在和木糖糖玩闹的努尔山,极为不悦地道:“一个叶默,一个陆渊,如今再加上努尔山,还有谁是我不知道的?”   “你放手,我的事与你无关!”林月芽生怕被旁人看到,不住地去推李萧寒的手。   “你再说一遍。”李萧寒脸色沉下。   林月芽急得眼眶发红,却依旧没有松口,“再说一千遍也和你无关。”   “好。”李萧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“你留在婼羌是因为努尔山?”   “不是,”林月芽挣脱不过,索性放弃挣扎,梗着脖子看他,“我留在婼羌是因为你,因为要躲你。”   一口浊气瞬间涌上心头,李萧寒被梗得一度说不出话来,片刻后,他缓缓将手松开,语气低沉地道:“那你可知,我来婼羌是为了寻你。”   他手放开的时候,林月芽便气呼呼地朝外走去,这句话她是听到了,却只是留了一个背影作为回应。   木鱼鱼换了身衣裙,被婢女抱回这边,她先是冲走来的林月芽笑笑,随后看到跟上来的李萧寒,便扬着手道:“永安侯架高高!”   李萧寒看到木鱼鱼,沉冷的神色稍微缓和一些,想要伸手接过木鱼鱼时,林月芽却先她一步,将木鱼鱼抱在怀中,“永安侯是贵客,我们不要劳烦人家。”   木鱼鱼哪能就这样算了,她在林月芽怀中各种打挺,“不要不要,我要他架高高!”   “乖,听话,咱们让舅舅架高高去。”林月芽抱着她就朝努尔山那边走。   李萧寒紧跟在她们身后。   木鱼鱼看到他便不依不饶,“不不不,我就要永安侯架高高,舅舅不如他!”   李萧寒脸上的阴沉因这一句话,彻底消散,他直接快走两步,挡在林月芽身前,“你我之间的事,不要为难孩子。”   木鱼鱼听到这话,粉嫩的小嘴唇一撇,开始委屈地颤抖起来,她看着李萧寒,想伸手又不敢伸手的模样,让李萧寒莫名心里发酸。   他也没等林月芽回复,直接伸手将木鱼鱼接到怀中,顺势就架在了他脖颈上。   “哇!”木鱼鱼立刻开心地大笑起来,“大家快看我,我高不高!”   李萧寒架着她来到小马厩,一看到里面的小矮马,木鱼鱼就顺手揪住李萧寒的头发,嘴里高兴地念着:“驾、驾、驾!”   李萧寒面容一滞,林月芽连忙快步上前,那架势就好像随时都要保护木鱼鱼,不被脾气上来的李萧寒欺负一样。   李萧寒脸颊微微抽搐了一下,随后神情又恢复自然。   那边努尔山的头发早就被木糖糖扯得乱七八糟,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,还乐此不疲地佯装自己是马,带着木糖糖来回跑。   不是努尔山不愿意这样带木鱼鱼,实在是因为木鱼鱼是女孩子,他不太好意思带着她疯癫。   木鱼鱼很少像今日这样开心,李萧寒的腰板笔直,再加上他身姿高挺,木鱼鱼坐在上面颇有一览众山小的意味。   她骄傲地扯住李萧寒头发,见李萧寒不像努尔山那样来回跑,便又用力蹬着小腿喊道:“驾!我的小马儿怎么不跑呢?”   林月芽见势,心里又是一揪,她怕李萧寒发脾气吓到木鱼鱼,便开始劝她,“鱼鱼下来吧,永安侯累了,咱们去找舅舅好不好?”   旁边努尔山也听到了她的话,看了眼这边,见李萧寒面色的确不好,还以为他身上的老毛病又犯了,便笑着道:“永安侯身子不行,便去休息吧,我陪他们玩。”   “好吧。”木鱼鱼扁扁嘴,小手将发丝松开。   可谁知就在此时,李萧寒忽然抬手扶住木鱼鱼的后背,沉声道:“谁说我不行?”   “木鱼鱼。”李萧寒扬起声,“扶稳了,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千里良驹。”   林月芽还未彻底反应过来,李萧寒便架着她朝努尔山面前跑去。   木糖糖手里拿着一根茅草,咿咿呀呀地朝正在快步而来的木鱼鱼挥舞。   李萧寒从一旁折下一根枝条,递去木鱼鱼手中。   努尔山也愣了一下,随即就带着木糖糖迎了上去。   两个小家伙在高高的肩膀上玩起骑马打仗的游戏,两个大男人也不觉疲惫,似还在隐隐较劲儿。   他们一路从马厩闹腾到草坪,最后小家伙们已经累得笑不动了,他们却仿若意犹未尽。   又过了片刻,两大两小都开始呼哧带喘,木鱼鱼最先将枝条朝地上一扔,嚷嚷着道:“我累了,我要下来。”   努尔山仰头大笑,“木鱼鱼你们输了,你这是缴械投降呐?”   李萧寒眉梢微挑,一把将木鱼鱼从脖颈上接到怀中,语气淡笑地道:“鱼鱼不是认输,鱼鱼是心疼她舅舅。”   “心疼我?”努尔山不解地问道,“心疼我什么?”   李萧寒看了一眼努尔山,笑道:“二殿下不如去照照镜子。”   努尔山一脸怔愣,他自是不会随身装镜子,他将木糖糖放下,一旁的婢女递上镜子,他这一照,忽然又是放声大笑起来。   他脸上有好几道泥印子,应是方才玩闹时,被木糖糖那小脏手抹的。   他一面笑着拿帕子擦拭,一面扭头对木糖糖道:“你呀,都快把你舅舅抓成花猫了!”   李萧寒也好不到哪儿去,他脸上倒是光静,发髻却已然乱成一团。   林月芽何曾见过这般模样的李萧寒,她给木鱼鱼喂水的时候,忍不住多看了几眼,眉眼中藏着些许笑意。 第90章第九十章   “不……”   只听到林月芽口中这一个字,李萧寒便知道了答案,他又是直接盖住她的唇畔,将她未说出的话堵在口中。   不过这一次林月芽刚一挣脱,他便很快就松开了。   李萧寒一面剧烈地咳嗽,一面向后退去。   他背过身立即去拿帕子捂嘴,待稍微缓和过来,他看也没看那帕子,便直接塞回怀中。   然而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还是让林月芽意识到了什么,她犹豫再三,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。   她望着面色有些许苍白的李萧寒,神情逐渐冷下,“不管我们从前如何,你既然如今已经和若依允下亲事,日后都不该再如此,还有……”   她顿了顿,深深吸气道:“你不该瞒着婼羌,你已娶过正妻的事。”   李萧寒有一瞬间的恍惚,还当林月芽是在说她,可随即便反应过来,她口中的正妻另有其人,他不由蹙眉,“你可是误会什么了?”   林月芽不打算继续说下去,垂下眼眸,准备离开。   “可是圣上当时赐婚九公主的事?”李萧寒抬手挡住她去路,“你何时知道的?”   “秋分,长公主在百花园设宴那日。”时间过去这般久,她还记得那日的场景,外面笑语莹莹,她却怀着身孕独自守在春和堂,连偷听一会儿曲子都要各种避讳。   一想到这些,林月芽神情又冷下了几分,“你不该瞒我,我便是知道了又不会去闹。”   那段时间两人之间的事,再度涌上心头,李萧寒豁然明了,“所以你在看到嫁衣的时候,以为我不是诚心要娶你,是在糊弄你?”   “不是么?”林月芽淡然一笑,“其实我真的不明白,你有权有势,只要一声招呼,什么样的女人都可得到,为何偏要与我过意不去?”   “什么样的女人?”李萧寒也忽地笑了,只是他的笑容无比落寞,“林月芽,我得不到你啊……”   林月芽收回目光,不想再和他纠缠,绕过他手臂便要离开。   李萧寒站在原地,忽然觉得头脑发沉,他冲暗处做了一个不要靠近的手势,随后望着林月芽的背影继续道:“我说要娶你是真,皇上赐婚也是真,我在找机会退婚,待你离开之后,那婚事便被退掉了。”   林月芽顿住脚步,却是没有回过头来,只是淡淡地道:“你我无缘,不要辜负应当付出真心的人。”   话音落下之时,身后传来倒地的声音,林月芽眉头蹙起,脚步略微停了一下,便继续朝前走。   待走到小园子,也未见身后有人跟来。   直到两个小家伙午睡醒来,依旧未曾见到李萧寒的身影。   努尔山差人去外面寻一下,问问看永安侯可否要一同下山。   很快便有侍卫寻到了李萧寒,他还在那颗树后,只是整个人晕倒在地,脸上和身上均起了大片红疹。   侍卫将他抬进马车,一行人立即朝王宫赶。   李萧寒气息平缓,暂无生命危险,只是这一脸的疹子着实骇人。   一回到王宫,提前派去传话的侍卫已将巫医叫到屋中等候,见到李萧寒时,她也不由愣了一下,细查后,问道:“他今日可吃什么东西了?”   努尔山挠头道:“吃了糕点啊,那糕点没有毒,我们都吃了。”   “是用什么做的呢?”巫医又问。   这会儿林月芽带着两个孩子已经回了寝宫,努尔山答不上来,便又去差人将林月芽请来。   林月芽见到巫医后,如实将牛乳糕和红枣糖糕里的东西一一道出。   巫医略微沉吟,这里面的食材基本都是最普通的东西,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,可随后她忽然反应过来,问题应当是出在了牛乳上。   “那牛乳并非适合所有人,有些人接触过后,便会有过敏的症状,想必永安侯便是如此。”   “哎呀!”努尔山摇头叹道,“早知道我就不劝他吃了,他好像吃了挺多的!”   巫医点头道:“他本身就患有咳疾,再不加节制的大量服用致敏之物,轻则晕厥起疹,重则危及性命,好在在他日常服用的药都有护心肺的功效,这才没有性命之忧,然依旧不能小觑,待我开两副药给他,服用后多饮水,再做观察。”   “对了,”巫医对一旁的夏河叮嘱道,“日后莫再要侯爷吃牛乳了。”   夏河点头应下,心里却很是奇怪,侯爷向来不喜牛乳,今日为何要吃那样多。   林月芽也总算明白过来,为何李萧寒当时要说自己是在换那辣椒的债了。   眨眼便至春末,有一日林月芽正在午睡,被若依兰徳连哭带拉的拽了起来。   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“剑兰姐姐,我不要去大齐,我不要去!”   林月芽迷迷糊糊蹙眉问她,“为何要去大齐?”   若依兰徳断断续续地说着,林月芽逐渐醒神,大致将事情听明白了。   正如之前李萧寒所说,裴怀不可能让他在婼羌久留,这将近半年已算极限,今日婼羌王收到信函,魏王于半月前起兵谋反,皇上亲自下旨令李萧寒立即回京。   婼羌王自是不敢扣着李萧寒不让走,毕竟当时双方交涉的时候,在关于李萧寒留在婼羌这一条上,只是口头约定,并未落下书面文字。   李萧寒在这些日子写了一本关于从改良土地到播种收粮的书,婼羌有几位得力的大臣,从一开始就跟着他干,到现在已经差不多掌握了方法,到今年秋季,他们婼羌能吃上这一批来自南山的小麦,基本不是问题。 第91章第九十一章   努尔山说完之后,还未等两人反应,便风风火火往外走。   若依兰徳最是了解他这个二哥,她害怕努尔山惹出什么事来,连忙就追了上去,“二哥,你要去做什么?”   林月芽也莫名焦躁,立即也跟了上去。   努尔山停下来,回头望着他们,“不用跟我,放心,我自有办法!”   努尔山哪里有什么实际的办法,他这个人就是想到哪里是哪里,见不得自家人受欺负,别看他平时总训若依兰徳,若是旁人想欺负她,努尔山第一个不愿意。   他绕着园里的假山走了几个来回,最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,直接去找李萧寒。   李萧寒知道努尔山要见他的时候,毫不意外。   努尔山冲进屋,看李萧寒悠悠哉哉坐那里喝茶,更加气恼。   李萧寒搁下茶盏,上前对他恭敬地行了一礼,“二殿下可有要事?”   努尔山大掌一挥,“都给我下去!”   夏河没动,看了眼李萧寒,见他微微颔首,这才退下。   李萧寒来到桌旁,倒了盏茶递到努尔山面前,“这是大齐的白茶,二殿下可以品鉴一二。”   努尔山早前好觉得李萧寒模样英俊,又能文能武,打从心里对他敬佩,如今一想到他在上京做的那些恶心事,便觉得李萧寒如今整个人都透着古怪。   努尔山没接那茶盏,且还蹙眉向后退开一步,“我没工夫和你品茶,我只问你几句话。”   李萧寒做了一个请的姿势。   努尔山道:“你可喜欢若依兰徳?”   李萧寒呷了口茶道:“不喜欢。”   “你!”努尔山登时瞪眼,“你不喜欢她为何要娶她?”   李萧寒平静望他,“我李萧寒此生,只娶一人,但这个人绝不是若依兰徳。”   努尔山满面疑惑。   李萧寒道:“我当初应下要娶贵国公主,但据我所知,你们的公主可不止若依兰徳一位。”   “好啊,原来你到现在都贼心不死,”努尔山恍然大悟,气得抬手指他,“我告诉你,奇曼丽也不行!”   李萧寒沉眸望他,“为何不行?想必你已经查到了,她的那双儿女是我的。”   没有李萧寒刻意放消息给努尔山,就凭他派出去的那几个草包,除了那市井没边的流言以外,还能查出什么来。   努尔山被气得原地转了一圈,口干舌燥的还是将那茶盏端起,仰头喝了下去,这才又对李萧寒道:“你只是在利用奇曼丽,并不是真心待她!”   李萧寒替他又倒一盏,慢慢开口:“若非真心,我何故千里迢迢跑来婼羌寻她?”   努尔山冷笑一声,“你是为了两个孩子来的吧,怎么会是为了她?别以为我不知道,你、你、你这个人……”   李萧寒面露疑惑,等他后话。   努尔山张口了半天,也没将那几个字说出来,“反正,我都查到了,你喜欢的人不是奇曼丽。”   李萧寒无奈道:“若是不喜欢她,我何故要留在婼羌这般久?”   努尔山再次惊讶,“什么?你留下来是为她?我不信!”   “你没必要相信,我要娶的人又不是你。”李萧寒淡笑道,“她相信便好。”   “呵。”努尔山也笑了,“奇曼丽也不信你,她避你还来不及。”   “你确定?”李萧寒抬眸看他,莫名叫人心底生出一丝寒意。   努尔山起会被这股寒意吓到,他猛地一拍桌案,扬声便道:“我确定,待我明日我就去求父王赐婚!”   李萧寒脸上寒意更重,唇角边的那抹淡笑瞬间消散,他冷冷地望着努尔山道:“月芽她答应了?”   月芽?努尔山愣了一下,才反应过来李萧寒说的月芽是奇曼丽。   其实他只是想气气李萧寒,不过这话一出口,他忽然发觉这的确是个办法,如果他能够娶了奇曼丽,李萧寒便彻底没有办法再对奇曼丽动什么歪脑筋。   “我们的事,你管不着!”努尔山说完,转身便离去。   身后一束阴冷的目光直直射向他的后背,直到人影彻底消失不见,李萧寒才慢慢收回目光。   快至初夏,婼羌已经开始热了起来,屋里闷热,外面的夜风却带着些凉意,窗户半开着,林月芽不敢给他们穿得太单薄。   两个孩子最近愈发粘她,原本热娜哄他们睡觉,他们又哭又闹只要林月芽来哄,林月芽没办法,将屋里人都挥退,安安静静坐在小床边给他们唱起歌谣。   李萧寒来的时候,听到里面还有低低说笑的声音,知道孩子并未睡着,就在外面等。   他等了许久,听到林月芽唱歌谣唱得嗓子都有些干哑,那两个家伙还未睡下。   李萧寒等不下去了,他翻身进屋,慢慢来到小床旁,林月芽背对着他,没有发觉他已经来到身后,木鱼鱼睁着大眼,看到一个黑影,先是愣了一下,随后立即咧嘴笑开,“我要骑大马!”   林月芽微微蹙眉,“骑什么大马,快睡觉了。”   “我要永安侯举高高!”   木鱼鱼说着,抬手指向林月芽身后。 第92章第九十二章   此刻已近子时,林月芽丝毫未有困意,她坐在桌旁,一直望着李萧寒留下的小药瓶。   起初她只是不住地去想方才李萧寒说得那些话,而后从前的过往也在脑中反复闪现,到最后,只要是李萧寒说过的,做过的,那一次次出言允诺,又一次次的欺骗反悔,全部交织在一起。   这些事如今回想起来,依旧让她头痛无比,心中的情绪也更加复杂,眼泪也止不住地向外涌出,她伏在桌案上,压抑着哽咽的声音,也不知过了多久,再度抬起脸来时,眼圈又红又肿。   “不,他定是又在框我……”林月芽失神地看向小床,低喃着,“在婼羌王宫不安全,和他回去只会更加不安全……”   她垂眸再次看向那所谓的解药,“他可是永安侯,又怎么会因我而寻死觅活?”   “万般可笑。”   林月芽合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,片刻后,再睁开眼时,眼中的复杂依在。   她起身将药瓶拿起,直接扔进桌下的木桶中,走进净房洗漱。   待她出来后,熄灯爬上床榻,却又无论如何也睡不着,最终,她长叹一声,从床上下来,又将那药瓶捡了出来。   第二日用过早膳,林月芽带着两个孩子来到花园玩,看到寻来的努尔山时,林月芽想起昨夜李萧寒说得那些,神情便有些不自然。   孩子们同几个宫人在玩闹,努尔山与她来到一处稍远的亭子里。   正如李萧寒所说,努尔山当真是动了想去娶她的念头。   努尔山面容滚烫,眼睛一直不敢去看林月芽,这般高大魁梧的身子,却在娇小的林月芽面前,显得有几分怯弱。   “我会将糖糖鱼鱼视如己出,你放心,我日后也绝不会再有其他女子……”努尔山一双大手无措地在身前搓着,“我们婼羌与大齐的男儿不同,说出口的话一定会做到。”   努尔山说得十分有诚意,这让林月芽当真思考了一下她与努尔山之间的可能性。   眼下想要绝了李萧寒的念头,嫁给努尔山的确不失为一个良策,且裴怀得知她已嫁于婼羌的二王子,便也不会再动她与一双子女的心思。   可是只是这样的原因,她便应下这门亲事,无异于是在利用努尔山,因为她对努尔山根本没有男女之间的情感。   见林月芽没有立即回话,努尔山便时不时抬眼看一下,一看到林月芽怔神地望着他,便又红着脸立即垂眼。   “你还有什么顾虑,大可开口问我,绝对不会做任何隐瞒!”努尔山拍着胸脯向她保证。   “这就是你的办法?”   若依兰徳冷不丁一句话,瞬间让努尔山脸颊烧得更红,他立即回头看向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若依兰徳,舌头开始打结,“你你你,你怎么又偷听我说话?”   亭中两人都心中有事,没觉察到忽然过来的若依兰徳,她一面绕进亭中,一面对努尔山道:“二哥娶剑兰,的确是个办法,那我呢,哥哥可想到什么法子帮我?”   “这……”   见努尔山哑口,若依兰徳立刻气呼呼道,“好啊,哥哥昨日答应的那般爽快,结果只想到了自己,根本没把我这个妹妹当回事!”   努尔山连忙就道:“谁说的,我想好了,只要奇曼丽点头,我这便去求父王赐婚,待赐婚的旨意下来,我便将李萧寒的那些行径全部告诉父王!”   若依兰徳已经对婼羌王不抱任何希望了,她红着眼道:“那要是父王还是要我嫁给他呢?”   “不可能!”努尔山扬声道,“走,我这就带你俩一起去找父王!”   说着两人便要走,沉默许久的林月芽终于出声将他们叫住,“抱歉二哥哥,我不能答应你。”   努尔山面容一滞,若依兰徳转身走到林月芽面前,很是不解地问她,“为何呢,我二哥不好么?”   努尔山身材高大,五官硬朗,虽不如李萧寒俊美,却在婼羌也是个绝对能惹得女子倾慕的男人。   林月芽抿唇道:“二哥哥很好,只是我觉得他值得更好的人来相配。” 第93章第九十三章   婼羌王赐婚的旨意传到林月芽面前时,她极为恭敬地行礼谢恩,既是在婼羌王后面前点头应下,她不会反悔。   嫁妆备礼均是按照应有的规格来的,甚至还要比以往嫁公主还要丰厚。   一连两日,孩子们都未见到若依兰德,木鱼鱼还追着热娜问:“姨姨呢,姨姨去哪里了?”   热娜看了眼面容十分平静的林月芽,没有回答,而是打了个岔,带着她去别处玩了。   三日很快便过去了。   这日天色阴沉,刚至晌午便时不时响起闷雷。   林月芽表面始终平静,却在每次响雷的时候下意识看向窗子。   然后一整日都无事发生,林月芽也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。   夜里哄孩子们入睡时,那滚滚雷声像是要将天炸一个口子。   木鱼鱼缩在林月芽怀中,“哇”地一声大哭起来。   木糖糖从热娜怀中挣脱,扑到林月芽身上也跟着大哭。   狂风将窗子吹的吱吱作响,随着一阵疾风,窗户被“咚”地一下吹开。   热娜连忙起身去关窗户,可就在她跑到窗前时,一块儿石子敲在她穴位上,她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便倒在了地上。   林月芽猛然一惊,正要冲外喊人,便看到小桃跳进屋内。   两个孩子还在怀中呜咽,看到生人进来,哭得更加伤心。   小桃脸色煞白地跪在林月芽面前,开口时声音都在颤抖,“姑娘,可否将解药给奴婢?”   即便是之前就料想到会有这样一出戏,在看到这一幕时,林月芽依旧心口发紧,她哄着怀中孩子,语气异常冷漠地道:“解药不在我这里,永安候知道在何处,你们问他吧。”   小桃膝行几步来到林月芽面前,一双眼被泪水模糊,“姑娘,侯爷已经说不了话了,他真的快要不行了,若是他肯说,奴婢也不会求到你这里啊!”   李萧寒毒发是半个时辰前的事,若不是夏河用回魂丹暂时将他的气息吊住,也许现在人就已经不行了。   怀中的两个孩子哭声更响,林月芽鼻根也开始发酸,她强匀了几个呼吸,哑声道:“我不会行医,你求我无用,有这个时间不如速去请巫医。”   小桃哽咽道:“姑娘,那毒只能用解药来解……”   “小桃。”林月芽深深吸了一口气,“不要和他一起骗我,好不好?”   小桃泪流满面地不住摇头,“奴婢没有骗你,若是你不信,可随奴婢去看!”   林月芽想起李萧寒替婼羌王挡箭那次,也是这样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样,可最后不过是一场极具目的性的戏而已。   林月芽觉得今日无非又是一场戏,利用她善心的戏。   可不知为何,明明她心中都清楚,却在看到小桃无比真实的眼泪时,她的心脏就如被什么东西紧紧握住一样,又闷又痛。   “去正殿偏南的竹林石路上去寻,在一个白玉小药瓶中。”林月芽偏过脸不去看她。   小桃怔了一瞬,随后很快就跳出窗外消失不见。   怀中的两个孩子依旧在哭,只是到底年岁小,此刻已经哭得乏力,软软地靠在林月芽怀中,轻轻抽泣着。   “娘亲,呜呜呜……我想永安候架高高……”木鱼鱼鼻涕泡都哭出来了,仰着下巴冲她道。   林月芽愣了一下,不知为何木鱼鱼会忽然提起李萧寒,可转念一想,许是方才和小桃说话时提到过,这才让木鱼鱼忽然想起李萧寒来。   “乖啊鱼鱼,天黑了,永安候要睡觉了,我们改日架高高好不好?”   木鱼鱼唇瓣控制不住地颤抖,很快便又痛哭起来,“不嘛不嘛,我就要永安候架高高,呜呜呜……”   木糖糖看到妹妹哭得这样伤心,原本哭声已经停下,便也跟着嚎啕起来。   林月芽心绪已经烦乱至顶点,她垂眸看着两个孩子,一时忍不住也跟着哭泣起来。   木鱼鱼看到娘亲哭得这样伤心,反而慢慢止住哭声,拿小手在她脸上胡乱擦着:“娘亲不哭……”   木糖糖也不哭了,他也开始帮林月芽抹泪。   林月芽长舒一口气,也渐渐稳住情绪,她将两个孩子放下,来到窗边看热娜。   热娜被她唤醒,不解为何自己会忽然晕倒。   林月芽见她一脸惊诧,便安抚着道:“许是你白日太累了,这几日便好好休息。”   热娜见两个孩子也不再哭闹,就退下去休息。   林月芽带他们来到净房,简单洗漱一番后,将他们放到小床上哄睡。   今晚两个小人到底是哭累了,很快就熟睡过去。   没过一会儿,窗台再次传来响动,这次不光是小桃,夏河也一并进屋。   林月芽第一次看到夏河哭,他进来便跪地求她,“林姑娘,侯爷不能死……我求求你救救他吧……”   屋外开始淅淅沥沥落起雨来,一行暗卫也顾不得李萧寒的吩咐,全部在竹林去寻那解药,可是不论如何找,都找不到林月芽口中的白玉小瓶。   夏河哽咽着求道:“侯爷其实一直都是真心待姑娘的,只是他这个人……”   夏河顿了顿,目光看向不远处放着的小床道:“我知林姑娘恨侯爷,可便是看着两个孩子的面,也不能让侯爷就这样……” 第94章第九十四章   李萧寒整整一夜才醒来,林月芽便在他身旁坐了一夜,她那原本就白皙的面容此刻显得更加苍白。   她带着怨气地看着李萧寒将水喝完,又将空杯子接过去,放在一旁的小木杌上,随后起身打算回去,却被李萧寒抬手一拉,直接倒在他身旁。   “你干什么?”林月芽立即蹙眉,想要挣扎起身。   李萧寒却在她耳旁轻轻“嘘”了一声,“你这副模样能走回去都是个问题,先合眼休息一会儿。”   林月芽昨日淋了一路雨,裙摆上都是污渍,她浑身黏腻,在加上一宿未眠,此刻的确头脑发胀,浑身无力,要不然也不能被李萧寒轻轻一拉就倒了。   “不行,糖糖鱼鱼醒来要是见不到我,会哭闹的。”林月芽推开李萧寒的手道。   李萧寒却将她的手再次反握,沙哑的声音能比方才醒来时稍微透亮一些,“你呢?你可曾想过自己?”   林月芽怔了一瞬,随后慢慢转过脸来看着他道:“那你呢?既然这样为我着想,当着我面服毒算什么举动?”   李萧寒第一次当着林月芽的面语塞,从前她不能出声讲话时,倒也没觉得她会这般伶牙俐齿。   林月芽也没打算听他辩驳什么,她将手抽开,重新坐起身,简单理了理衣裙,向外走去。   “对不起。”   这三个字飘进林月芽耳朵时,她步伐只是略微一顿,很快就消失在李萧寒面前。   大齐那边催得紧,李萧寒在婼羌也不能再耽搁下去,他昨夜虽然已经服下解药,可那解药到底被雨水冲淡了些,服用的药量多少受了影响,所以他一整日都脚步虚浮,气色也大不如前。   午膳过后,李萧寒求见婼羌王。   按照原本的计划,两日后便是李萧寒离开婼羌的日子,林月芽的嫁妆也已经备齐,待他们回到上京,再行成婚礼。   然而令人让人出乎意料,李萧寒这次求见,是提出要按照婼羌的礼仪来尚公主。   这个念头他一早便有了,只是那个时候他不能确定林月芽是否愿意与他成婚,也不知他到底能不能熬过昨晚,所以一直没有来与婼羌王表示。   如今一切已经落定,再无顾虑的情况下,他便主动向婼羌王提出这个请求。   婼羌乃大齐的附属国,按照常理,林月芽便是和亲的公主,他们成婚应当在大齐才是。   林月芽整个下午都在补觉,醒来的时候有宫人来传她,说要准备成婚礼的事,她还当是自己头脑昏沉听错了。   负责做服侍的宫人笑着与林月芽道,“是大齐的永安侯亲自去求王上的。”   “他主动的?”林月芽显然还是不肯相信,成婚礼若是在婼羌进行,哪怕成婚后他们一道回上京,都会让世人觉得,他这是在尚公主。   这是在自降身份。   也不知李萧寒是怎么说服婼羌王的,他竟也毫不顾忌的直接应了下来。   宫人点头道:“千真万确,奴婢也是一得消息立即来给您量衣,在明晚宫宴前就得缝制出来。”   林月芽这下不得不信。   待量衣的宫人走后,很快又有负责明晚宫宴歌舞的宫人寻来,将她带去专门练舞的宫殿。   婼羌的成婚礼上,夫妻双方需要跳一段成婚舞的,太子努尔若两年前娶亲时,与妻子在大殿上跳舞的场面,给了林月芽极为深刻的印象。  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女子可以那般自信与艳丽,周围的人目光中的赞美与祝福也是无比的真诚,这让她十分羡慕。   可当真到了这一日,该她自己的时候,林月芽却又心中开始敲鼓。   宫人见她迟迟不肯换舞衣,便上前劝道:“由于时间紧迫,礼服还未做好,便委屈公主先将就穿这件进行练习,待明晚宫宴前,定会将礼服呈上。”   这宫人显然是误会了,林月芽强笑着解释道:“无妨的,我只是……只是没有跳过这些,担心明日……”   她面上的担忧不似作假,宫人清楚她因何而忧心,反而松了口气,于是提起衣裙,笑着拿到她身前,“公主大可安心,您这样聪慧,想要学会绝非难事。”   若依兰徳喜欢跳舞,这两年中,她时常会在林月芽和孩子们面前身着舞衣,跳着婼羌独有的舞蹈。   起初林月芽还会脸红,若依兰徳会笑着将她拉起,在乐声中带着她一道舞动,次数多了,林月芽便也不再觉得难堪,而这次不同,她是要当着众人面,穿着婼羌的舞衣跳舞。   林月芽还从未穿过这样的衣裙,换好舞衣后,她红着脸出现在宫人面前,宫人先是愣了一瞬,随后便迎上去用婼羌话将她从头到尾赞美了一番。 第95章第九十五章   李萧寒大掌一翻,反将林月芽的手按在掌下,他拇指在她掌心中轻柔地婆娑起来,他多年习武,掌中有一层厚茧。   林月芽虽然早些年一直在做粗活,手中也有一层茧子,然而这些年来,她很少做活,这双手便养得白净娇嫩。   “你想我怎么还债?”李萧寒问道。   林月芽一时回答不上来,且还觉得反应都要比平日里慢了几拍,她心中暗忖,兴许是许久未碰酒了,方才大殿上的那杯敬酒,让她此刻生了几分醉意,而那掌心似有似无的阵阵酥麻,逐渐蔓延至心尖上。   见她眼神微微涣散,脸颊也生出红晕,李萧寒唇角微微扬起,凑近她耳畔哑声道:“那便不如罚臣今夜伺候公主,如何?”   他声音就好像含着些许颗粒,就在人心头上反复摩挲,而气息又让林月芽的整个耳廓都在不住发痒,她连忙拿另一只手去推他,想要和他拉开距离,“你、你在胡说什么?”   李萧寒便是这两年消瘦了些,身子依旧紧实,林月芽用尽全力也未能将他推动,反而又被他将另一只手也紧紧按住,“不让臣伺候妥帖了,那这债何时能还清?”   他气息落在林月芽细长的白颈上,她一面缩着脖子,一面向床里侧挪去,“你不是身子不适么,不如下去好好休息,可别耽误了明日赶路!”   她挪动的时候,那薄薄的被子不经意间滑落,肤如凝脂的腰身再度出现在李萧寒的视野中。   “那是我诓他们的。”李萧寒说着,目光垂落在那只随着林月芽局促的呼吸,而不住颤动的金色凤蝶上,“不如公主亲自查验一下,看臣的身子究竟行不行?”   林月芽脸颊更加滚烫,她不可思议地望着李萧寒道:“你怎么说起话来,这般……”   林月芽想了片刻,终于想到一个词来形容今晚的李萧寒,道:“淫言媟语!”   这个词一出来,李萧寒先是一怔,随后便没忍住笑了一声,“还不都怨你。”   林月芽诧然,李萧寒竟连这个也要怪在她头上。   李萧寒无奈地叹了口气,“还不是你的那些话本,当初你走了之后,我将他们全部看了一遍,才知道原来我的月芽喜欢这样的东西。”   林月芽顿时羞得撇过脸去,不敢在看李萧寒,口齿也变得结巴起来,“你、你、你休要乱说,我只是闲来打趣随意看看的,但凡有那种污秽的东西,我都会让春萝收起来,根、根本没细看过!”   当时何家姐妹送去的话本,还没有这样的东西,后来李萧寒成箱买回来的那些,里面讲什么的都有,当真是有几本看着让人脸红的话本。   “原来公主不喜欢啊?”李萧寒忍住笑意,故意眯起眼打量着她道,“那为何耳根会这样红?”   林月芽不假思索道:“我热的。”   “的确,你看这里,不都热出汗了么?”李萧寒的手又不知何时摸了进去,在碰到那处湿润时,林月芽登时一惊,还未反应过来,便又听李萧寒声音沙哑着道:“臣来帮公主降温。”   李萧寒说着,直接转身跪坐在林月芽面前,用手轻轻抚着腰上的那只金色凤蝶。   林月芽也不知自己今夜到底怎么了,竟鬼使神差地道了一句,“宫人说,这颜料是拿糖浆熬制的……”   这倒是头一次听说,李萧寒眉梢微挑,将指尖上的那抹金色放入唇中,入口的确是清甜的果香,且还带着一股熟悉的清香,这清香许久都未曾问过。   林月芽的这句话说出来后,便后悔了。   李萧寒从不喜甜的人,竟将这糖浆一滴都未曾放过。这凤蝶的最下侧有一道细长的尾巴,从腰间向下指引。   李萧寒便跟随着这道细长的金线,一点一点品味着糖浆的甜腻……   林月芽此刻早已神魂纷乱,从前哼咛的声音都足以让李萧寒无法自控,更何况现在她哑疾恢复,随意的一声,都能让李萧寒如同疯癫……   他的确是疯了,疯子才会做如此行径。   在第一次看到《龙凤册》后面的这幅图时,李萧寒当时直接将书册合上,暗责这书里是一派胡言,那种肮脏的地方,怎么能以口行之?简直是有辱斯文!   然而时至今日,李萧寒却忽然明白过来,有些事原本就不该斯文。   李萧寒的举动,着实让林月芽心中一惊,她吃惊的不是这个行为,毕竟《龙凤册》里的那幅图她也看过,只是她曾一直以为,李萧寒这样的人是永远也不会做这种事的,却没料到今时今日,他能够毫不犹豫的去做这些事。   李萧寒没有给她继续分心的机会,很快便带着她共同沉沦,林月芽原来她在欢愉时的声音可以这般动人,那每一声的颤抖都能让李萧寒失了心魄,便是到最后她声音疲惫至沙哑,他也依旧没将那声音听够,且还不断使出浑身解数,想要让她更加欢愉。   既然说是在还债,李萧寒便当真没让林月芽出多大力气,这一次又一次的不同体验,皆由李萧寒来主导,到最后天空露出一条白线时,屋中才渐渐恢复平静。 第96章第九十六章   魏王造反之初来势汹汹,从西州一路打到晋城,然而他没有婼羌的帮助,后续力量不能跟上,待朝廷的兵马一到晋城,双方便开始僵持,如今已僵持数月。   大齐近二十来年无战事,此番战事一起,周遭百姓苦不堪言,皇帝如今头脑愈发不清,明明早就得知魏王起兵造反的事,可每次裴怀说起战况,皇帝都像是初次听说那般怒不可遏,好几次都气得要下榻,想去战场将魏王亲自挥斩。   裴怀提了一句裴愉也在魏王帐下,皇帝更是气堵,连带着将裴怀也骂了一通,说他这几个儿子,没一个能让他安心。   从这之后,皇帝每日醒来只要记得此事,必会先骂上一个时辰,从魏王到先太子,再到裴愉裴怀,最后连同那几个公主也骂。   前几日裴怀来探望皇帝时,他竟又犯了糊涂,要拟旨让李仲任直接取了魏王同裴愉的首级,不必将人押回京来,省得他看了受气。   裴怀耐着性子又将李仲任早已过世的事道了出来。   皇帝怔愣了片刻,最后又下旨叫李萧寒去取魏王首级。   自李萧寒请愿去边州到现在,裴怀对他愈发不满,更不愿让他参与到战事中来,当然这些猜疑都不能与皇帝明说,裴怀只得拿李萧寒从未领兵作战来做说辞。   “大齐安载二十余年,现如今又有几个上过战场,那些个老东西若是管用,会在区区一个晋城僵持至今?”皇帝气道,“若朕在年轻几岁,便是借给他们几个狗胆,也不敢在造次!”   “寒儿是朕看着长大的,他自幼便聪慧过人,十岁就能熟背兵法,与仲任相比,他也不见得会差。”   皇帝的话说到这个份上,便是裴怀心中再不情愿,也得立即顺着话说下去。   如今叶默已然成为裴怀心腹,得知陛下有意让李萧寒去晋州破城,便向裴怀提议,派人去将婼羌的公主先迎回上京。如此一来,便不怕李萧寒生出异心。   裴怀派去的暗卫,只是查到这所谓的公主,不过是一个救了婼羌公主的平民百姓,后被婼羌王收作义女而已,却不知林月芽的真实身份。   既是义女,裴怀便也不用过多客气,便就照叶默提议传令去办。   孟州这边,林月芽在听到旨意后,原本就不安的心更加慌乱。   尤其是张光行色匆匆,言语间都是催促,完全不给李萧寒再做安排的打算。   李萧寒面色从容,没有半分急躁,他转身回马车中取东西,林月芽也立即跟了进去。   李萧寒拿出一个小盒,将里面的瓶瓶罐罐一一指给林月芽看,“这是解百毒的,这是止痛化瘀的……”   “算了,你不用记这些,我将夏河留给你。”李萧寒说着,又将小盒盖上。   “我不要夏河。”林月芽心绪更加不宁,她下意识就拉住了李萧寒的手,“你不是说有你在我就不用害怕么?”   李萧寒缓缓抬眼,对上这双即将落出眼泪的亮眸时,他神情微微顿住,抬手在她面颊上轻轻抚着,“不会太久的,等我回去。”   林月芽不住摇头,“我不想一个人去上京,我也不想你去打仗……”   说着,她眼泪瞬如雨下,“你说过有你在,我不必害怕的,为什么这么快就要走?”   李萧寒长出一口气,将林月芽揽入怀中,许久后,他声音沙哑着对怀中的泪人道:“待战事过去,我便回京辞官,到时候你想去哪里我便陪你去哪儿,想回婼羌也可。”   林月芽坐起身,一双泪眸直直地望着他,“李萧寒你说过不再骗我的……”   “不会再骗。”话音落下,他附唇而上,直到外面传来催促声,两人才停下。   “月芽。”李萧寒的唇畔贴在她耳旁,用着几乎轻不可闻的声音道,“等我。”   李萧寒还是将夏河留了下来,且还又留了两个暗中一直跟他的暗卫,明面上他仅仅只带了一个夏冗。   林月芽这边不仅有婼羌带来的护卫,上京特意赶来的侍卫,这一路上相安无事,到达上京是五日之后的事。   马车进入上京城门,按照规矩,林月芽身为婼羌公主,理应先进宫面圣。   林月芽入宫时身着一身黛蓝色婼羌长裙,上面的花纹皆由金丝线缝制而成,她以薄纱遮面,仅露出的那半张脸,被映衬得更加白皙。   林月芽走上通往正和殿的石阶,两个孩子没得召见,便没有随她一道入殿,由热娜和小桃陪着,在早就安排好的一处殿内候着。   林月芽进入大殿,便朝上首的裴怀行了一个婼羌礼。   裴怀身侧站着两个人,一个是在为熟悉不过的叶默,还有一位则是通晓婼羌语的文臣。   目光扫过叶默时,林月芽神色未变,只是不经意间眼眸微微颤抖了一下。   林月芽用婼羌语自如地与那位文臣交流,再由他向裴怀转述,裴怀说话的时候,她耐心听着,待文臣用婼羌语重复一遍后,她才会做出反应。   叶默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,从头到尾他没有说过一句好话,在林月芽准备退下时,他才忽然开口。   “殿下,婼羌乃大齐友邦,公主此番远道而来,一路定是极为辛苦,如今永安侯又在为国征战,侯府万一对公主有所怠慢,岂不是大齐失了礼数?”   这番说辞两人早已商定,裴怀先是装作思索了片刻,随后才点头称是,又与林月芽道:“公主此番辛苦,不如就在宫中歇下。”   林月芽在婼羌时就听李萧寒说过,裴怀不知为何开始对他心中存疑,如今又不允她回侯府,表面上说是在宫中照料,实际上打着什么算盘不难猜想。   只是侯府好歹还有李老夫人和长公主两位长辈在,怎能让她这新进们的媳妇连家都不曾回,便直接扣在了宫中。 第97章第九十七章   李萧寒离京一走便是半年多,李老夫人心里清楚,她的这个孙子要比儿子当年还要执拗,何家两个姑娘不能再耗下去了。   何凡静又怎会看出来,从一开始她也只是想来上京给自己某得一个靠山,至于这个靠山是谁,并不重要,他可以是李萧寒,也自然可以是别人。   就在李萧寒走后的那个月末,李老夫人带着她们去参加侍郎府的婚宴。   那日熊威因为公事去晚了,进门时与准备离宴的李老夫人打了个迎面,熊威这人虽然看着大大咧咧,人前却是个懂礼守矩的人,他向来和永安侯府交好,便顺道又将李老夫人送上马车。   他早就听闻李萧寒有一对儿双生表妹,好奇地打量了几眼,对上何凡静那双娴静的水眸时,熊威极为明显地怔了一下。   熊威年长李萧寒三岁,家中正房早年病逝之后,便纳了两个小妾,他对小妾宠爱有加,分寸却是掌握的极为妥当,从来都不会做出逾矩之事。   熊威身形健硕,那肩膀就将近要有两个何凡静那般宽伟,面容不若李萧寒俊美,却也十分端正硬朗,何凡静与他对视时,丝毫没有寻常女子的娇羞,反而也带了一丝探究。   李老夫人先进的马车,紧接着何凡柔也钻了进去。未见何凡静跟进来,李老夫人掀开车帘一角向外看去,将外面这两人的神情全然落入眼中。   待回去的路上,李老夫人有意无意在两个姑娘面前说起了熊威的事来,何凡柔神情尔尔,完全没有兴致,何凡静却是听得极为认真,有含糊的地方,甚至要会问上一句。   李老夫人心下了然,往后再带他们两个出去,便又多了一份心思。   这郎有情妾有意,再加上李老夫人从中周旋,熊威的聘礼送到永安侯府也不过只有短短两个月的时间。   李老夫人又硬是扣了何凡静一些时日,待人彻底进了京兆尹府邸,是上个月的事。   熊威同李萧寒的关系,再加上一个何凡静,若当真永安侯府有难,熊威不会袖手旁观。   果然,熊威在听到李老夫人派来的人说完之后,立刻就坐不住了。   “婼羌的公主便是入宫请安之后,也当回侯府才是。”何凡静柳梅微蹙,便是心中有所猜疑,也没有明说,只是不解地问道:“殿下这样安排,到底是出何缘由?”   熊威心里清楚,李萧寒临时入宫请旨换下叶默去婼羌,能让裴怀连夜改主意,定是画了一个大饼,暂且不说饼能不能成,光是他一去不返,且还留在婼羌尚公主这两件事,但凡来个有心人在裴怀面前谗言两句,李萧寒回京后仕途都不会再顺。   熊威是不知李萧寒做了辞官的打算,他能够猜出是叶默在裴怀面前说了什么,裴怀如今对叶默无比信任,短短两年便又将他从工部直接调入内阁。   叶默此人不至才华横溢,且还极善谋划,明明出身寒门,又无世家照应,理应官路难行,可他却剑走偏锋,完全无视那些想要同他结交的人,他似乎只听裴怀的,在不知不觉中,竟又像是裴怀也知听信于他。   其实这个道理并不难懂,明面上是裴怀执政,可皇上只要还有一口气,他便始终只是代理朝政,更何况皇上至今还未立太子,裴愉也还未死,他如何能真的做到心安。   这看似唾手可得的至高权利就在眼前,可迟迟不能握入手中,裴怀的心态也在时间的流逝中慢慢有了变化。   叶默便是利用了这个点,彻底获得了裴怀的信任,毕竟在他眼中,满朝文武都有可能因为陛下的一道旨意背离他,只有叶默是他亲手扶持上去的人,也只有他才会真正的听命于他。   都是官场的人精,熊威能看出来的,旁人也看得出来,只是叶默偏又做事滴水不漏,找不到任何错处,想要借机打压他都无法入手。   “夫人莫要心急,侯爷如今身在战场,不管宫中有何打算,都不会选在这个时候,不然岂不是让前方的军士们心寒么?”   熊威宽慰了两句,便立刻备马入宫。   长公主入宫之后,按照以往的习惯,她还是打算先去看望皇帝,然这次刚下马车,便被裴怀的人直接引去瑞合宫。   木糖糖和木鱼鱼在殿外的廊上玩闹,看见长公主与宫人进来时,两个小家伙都停了下来。   小桃领着他们上前与长公主行礼。   长公主认出小桃的时候,明显愣了一下,可随后想到这位婼羌公主已同李萧寒成婚,将小桃留在她身边也属正常,然而目光落在两个孩子身上时,她眉头倏然蹙起。   “这孩子是?”   小桃屈腿答道:“是侯爷的与奇曼丽公主的孩子。”   长公主蹙眉更深,“这才半年之久,他们……”   他们怎么可能生出这么大两个孩子来,除非这不是李萧寒亲生的骨肉,想到这儿,长公主脸色沉了沉,朝殿内走去。 第98章第九十八章   这日午后,整个瑞合宫静悄悄的,林月芽带着两个孩子认字,木鱼鱼东张西望,木糖糖倒是十分认真,如今年纪小小的他,已经认得不少字。   忽然一声钟鸣从远方传来,屋内人皆是一惊,然而很快便又传来第二声钟鸣……   长公主原本在寝殿午睡,第一声钟鸣的时候,她便忽然惊醒,在听到第二声后,她鞋袜都未来及穿,直接赤脚跑出屋外,她看到院里同样一脸惊色的林月芽时,浑身颤抖地指着上空还未停下的钟鸣。   “这、这是丧钟……”   长公主脸色煞白,她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,许久之后待那钟声彻底静下,她才用力合上双眼。   “皇兄……”   长公主捂住心口,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向下倒去。   先皇病逝,长公主忧郁成疾,在宫中养病,而奇曼丽公主慈孝,留在宫中照顾病重的长公主。   先帝病逝前口谕传诏,将皇位传于裴怀。   先帝膝下七位皇子,除去大皇子裴愉,二皇子与四皇子均未活过而立,三皇子裴怀代理朝政数年,剩下三个年岁都不大,最大的八皇子今年才刚至十岁。   裴怀登基顺理成章,叶默也被封为丞相。   阳安那边领命即刻将平乱反贼,既裴愉已经被先帝贬为庶人,待捉拿后就地斩杀。   瑞合宫的大门依旧日日紧闭,朝堂上的事很少能传进去,便是如此,林月芽也心里清楚,这天下已经移主。   两个孩子起初还会闹着要出去玩,后来待久了,性子也愈发乖静,每日还会去长公主榻前背诵诗歌。   太医每日会来,也只是看病开药,多余的一句话都没有。   直至秋末。   瑞合宫的大门处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。   林月芽正同两个孩子在廊上玩,看到那身影时,她蓦地一愣,随后立即背过身去,让热娜先将孩子们带回屋中。   脚步声在她身后渐渐停下,林月芽做了几个深呼吸,慢慢回过身来。   “月芽。”   叶默开口时,林月芽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。   而这一步像一根针,就刺在叶默的心口上,他眉心微蹙,冷声朝身边吩咐,“都退下。”   这些宫人极为惧他,除了守在林月芽身侧的小桃之外,其余人立即没了影踪。   叶默只是淡淡扫了小桃一眼,他一抬手,门外立即跑进来数十名佩刀侍卫。   林月芽顿时惊住,连忙拉住小桃,“你先退下,我不会有事的。”   说最后这句的时候,她是看着叶默的,就好像是在询问他的意思。   叶默回望着她,并未有所回答,他此刻的眼神中是捉摸不透的情绪。   不远处的主殿内,传来孩子的一声哭泣,林月芽心口又是一揪,她低低劝道:“小桃,你回去护好糖糖鱼鱼,我真的不会有事。”   小桃咬紧唇畔,最后也只能退了下去。   待廊上只剩下他们二人时,叶默才慢慢开口,“为何要那样做?”   林月芽抿唇没有回答。   “为何要骗我?”叶默上前一步,冷冷地看着她,加重语气道:“说话。”   林月芽再次向后退去,却被叶默一把抓住胳膊,“那日落水是你一早就计划好的,你宁可去赌命,也不愿和我在一起,是么?”   他手上的力道逐渐加重,语气也透着森森寒意,林月芽疼得蹙眉,她慢慢抬起眸子,望着叶默道:“你不要这样,我如今已经不是从前的林月芽了,我是婼羌的公主,你不能这样对我。”   “我不能?”叶默冷笑一声,“凭什么李萧寒可以?”   林月芽忍痛道:“叶默,你放开我,若当真有事,你我可以当着圣上的面说。”   “想拿皇上压我?”叶默眉梢微微抬起,语气中尽是不屑,“我若想要你,无需和任何人说。”   “叶默!”林月芽低声斥道。   叶默垂眸望着已然气恼的林月芽,唇角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,“我以为你喜欢这样,李萧寒不就是这样对你的么,听说他中了媚毒之后……”   “不要说了!”林月芽用力挣扎,不远处殿内的哭声也越来越大。   叶默没在说下去,而是看向哭声的方向,蹙起眉来,低喃道:“是李萧寒的孩子……”   林月芽心中又是一惊,她声音瞬间便软了下来,“叶默不要,你答应过我的,不会伤害我的孩子。”   “嗯,我是答应过你,可你也答应过我不是么?”叶默收回目光,抬手抚着林月芽脸上的泪痕,“你若算话作数,我便也会作数。这很公平,不是么?”   眼前的叶默比两年前还要陌生,林月芽一时语塞,她不知到底该如何去做,只知道不论如何,也不能叫他伤了木糖糖和木鱼鱼。   顿了片刻,林月芽语气柔和地开口道:“叶默,在我心中,你一直是君子。我感激多年前你的照拂,也感激你在我危难时与陆渊一同将我救出。”   果然,这番话一出来,叶默脸上的寒霜渐渐散了几分,林月芽便耐着性子继续道:“我一直以来都知道,你才华横溢,未来可期,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,你值得最好的人来相配,那个人不该是我。”   “为何不是你?”叶默的指腹顺着她脸颊,慢慢落在她唇瓣上,笑着道:“婼羌的公主,配大齐宰相,有何配不得的?”   他的笑容令林月芽更加胆寒,她气息也开始愈发颤抖,她偏过脸来,躲开了叶默的手,“我已经同李萧寒在婼羌成婚,两国之间的联姻岂能儿戏?”   叶默的手在空中停住,他脸色微沉,语气却还是带着笑意,“两国的联姻牵扯繁多,的确不能儿戏,所以月芽啊……” 第99章第九十九章   林月芽的诉求很快便传进叶默耳中。   他没有想象中的欣喜,反而心中愈发烦躁。   御书房内,裴怀在他耳旁喋喋不休的那些话,惹得他心头更加不快。   “裴蕴年岁不算小了,既然她心悦于你,你便也不必再推辞,待三月的孝期一过,朕便给你二人赐婚。”   九公主裴蕴是裴怀一母同胞的妹妹,早前因李萧寒的婚事,他多少对妹妹有些亏欠,于公于私都想某一个良人给她。   上京城内的适龄男儿虽多,但品性与才华皆有的,却不算多数,若是再刻意避开世族大家,那眼下最合适不过的便是叶默。   见叶默正望着桌面上的玉玺出神,裴怀语气颇厉地唤了一声,“叶卿。”   叶默倏然回过神来,语气平静地道:“臣配不上九公主。”   这便是要拒绝的意思,然而叶默从未否定过裴怀,这是第一次。   裴怀脸色明显不悦,这感觉就好像是养过的一只无比温顺的猫儿,它对他千依百顺,忽然有一日,它对他稍微呲一下牙,便会叫他无比愤恼,比外面那些野猫野狗冲他伸爪子还要愤恼。   叶默倒是十分淡定,他神情恭敬地冲裴怀行了一礼,“臣有一事要禀。”   裴怀语气不耐道:“说吧。”   叶默道:“两国联姻乃事关朝事,如今永安侯不幸逝世,怎能让婼羌公主守寡的道理。”   在婼羌,女子改嫁是常有的事,便是在大齐,遇到如此状况,改嫁也不算稀奇,总不能当真让婼羌来的公主守寡,又或是将人送回婼羌。   裴怀这下算是明白为何叶默会拒绝与九公主的婚事了,原来他的心思是在别处。   “叶卿所言极是,只是事关重大,还得询问婼羌王的意思。”裴怀望着他道,“那依你来看,谁与婼羌公主最为相配?”   叶默没有遮掩,直接便道:“臣有此心,还望陛下成全。”   话音落下,许久后上方传来低沉的声音,“若是朕不同意呢?”   叶默依旧波澜不惊,“为何?”   裴怀倒是觉得稀奇,“一个民间的女子,为何让你同永安侯两人都为之着迷?”   他也差人去查过,那女人的确生得貌美,但不论如何样貌,也总不至于让人失了理智吧。   裴怀带着一丝戏谑地口吻道:“朕听说,她膝下是对儿龙凤双子,这在婼羌是难得的祥兆,莫非你也信这个?”   叶默的面色终于有了变化,他眼神阴冷地望着裴怀,拱手道:“臣求的只是婼羌公主一人。”   “所以你还是不死心。”裴怀也彻底冷下声来。   叶默平静地看着裴怀,这次出乎意料的没有表态。   屋内的氛围是从未有过的古怪,最后裴怀先岔开话题,又同叶默说起那三位年幼的皇弟之事。   这几位皇弟的母妃尚在,且也是聪慧之人,见裴怀登基,便立即要带着儿子去守皇陵,裴怀已经应允,至于八皇子裴悟,如今刚至十岁,还在太学院学习,若也直接送去皇陵,倒显得裴怀不仁义了。   他向来都是要博一个仁义德孝的名号,原本叶默提议将裴悟留在宫中,待年岁一满,找块儿封地赏他,让其做个闲散王爷。   裴怀却又不想如此,魏王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,他实在不想养虎为患,毕竟这位八弟年纪虽小,却已然显露出才华。   “叶卿,”裴怀叹了一声,“可有什么以绝后患的法子,若是你想得出,婼羌公主的事也并非不可。”   叶默望了眼裴怀,极为恭敬地道:“一切交于臣去办。”   月末初雪那日,八皇子裴悟想念幼弟,去皇陵寻幼弟玩耍,两人玩闹时脚下不慎滑倒,直接坠入枯井,双双毙命。   有传言,是先帝极为喜爱这两子,思其过深,便带着两个儿子一道去了。   裴怀得知后,又气又急,他直接将桌上的茶壶扔向叶默,“这就是你做的事?你生怕世人不在背后腹诽朕吗?” 第一百章番外1   登基以来,李萧寒日日都要与林月芽宿在一处。   外界皆知帝后恩爱,那曾经市井没边的流言也不攻自破。   长公主早前因刺杀一事,身子落下病根,后来她被裴怀囚禁于瑞合宫时,得知先帝病逝,此后身子一日不如一日,便是成了大齐太后,她也未见几分喜色,除了重要场合需要露面,其余时间里基本都在自己宫中吃斋念佛,不问世事。   李老夫人自打成了太皇太后,那许久未动的心思又开始慢慢萌发。   何凡静已经嫁人,何凡柔却依旧守在她身边,李老夫人看得出来,何凡柔是对李萧寒动了心的,婉拒了好几门亲事,如今李萧寒成了一国之君,总不能还守着一个林月芽吧。   宫里也不知怎地就传出春后要选秀女的流言来,碧喜听到后,气鼓鼓地来林月芽面前,看她看书看得认真,便在旁边等了一会儿,最后实在没忍住,轻轻唤了一声,“皇后娘娘。”   林月芽明显惊了一下,她一抬眼才发觉身旁有人,脸颊瞬间红了,连忙将书合上,“你什么时候进来的?”   “进来有一阵了。”碧喜看了眼那书,疑惑道,“娘娘这两日在看什么啊,怎么这般专注,奴婢进来时就在门外唤了一声的。”   林月芽随意在桌上拿了本书,盖在那书上面,心道还好碧喜不识字,“我随意看看的,可是出了何事么?”   碧喜将那传言说出,林月芽听后没有半分着急,反而还轻笑了两声,“不必忧心,一切都听皇上安排。”   碧喜嘴唇动了动,最后还是没有开口说什么,估算着时间,又到了每日去和春宫的时候,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,便又将春萝叫上,一道去了和春宫。   柳梅自从两年前被接进宫里,太医精心调理下,每日又用各种名贵草药养着,这身子一日胜过一日,如今下榻在院里走走都不是问题。   林月芽过来时,季嬷嬷正同柳梅在院里散步,柳梅一点也没望了该有的规矩,见到林月芽时礼数一应做全,随后几人一起进到屋中。   合上门,季嬷嬷先开了口,所说的还是有关选秀的传闻。   “陛下登基到如今已经两年多了,按照老规矩三年一选,也合该是今年了。”季嬷嬷还怕林月芽不高兴,便劝慰地道:“总之便是新人入宫,也得经过娘娘来点头,那些一看就爱出幺蛾子的,和六局知会一声,一早就叫她们散了去便是。”   林月芽搁下茶盏,笑着对季嬷嬷道:“嬷嬷不必费心了,我心里清楚的。”   然而她此刻的笑容,要比方才和碧喜说这番话时,僵硬了些许。   柳梅悠悠叹了口气,从袖中拿出一封信,犹豫地开口道:“你父亲又托人写了信来……”   “娘。”林月芽的脸色微变,出声将她打断。   早前柳梅被接进侯府的时候,林家还不知接人的是侯府,还以为是林月芽仗着样貌,入了上京的哪个商贾人家,林家早就不想管柳梅,再加上又有钱拿,自然万分乐意,半分犹豫都没有,直接写下和离书。   可如今也不知是从何处得知了林月芽已成皇后,柳梅跟着一道进宫享福,林家便顿时觉得亏了,不住地派人送信来。   林家这次倒也是聪明,知道不能再像当初那样对待柳梅,这一封封信里都是软言细语。   “既是当初已经和离,便与咱们再无瓜葛。”林月芽面容带着几分凉意。   “我知道,”柳梅无奈地道,“是你祖母她染了重疾……”   “娘。”林月芽再次出声将她打断,她目光落在桌上的果盘,问道:“昨日派人送来的葡萄吃起来如何?”   柳梅还想说什么,季嬷嬷赶忙就笑着道:“那可是从婼羌送来的,既新鲜又可口,夫人昨日便将它吃光了。”   林月芽点头道:“我那儿还有些,若是娘亲爱吃,我再叫人送来。”   柳梅又是叹了口气,最后也笑着点了点头。   从和春宫出来,林月芽便对春萝道:“吩咐下去,日后但凡是从乐城送来的信,一律不得入宫。”   夜里李萧寒回来时,见林月芽坐在榻上闷闷不乐,走到她身旁坐下,拉着她软乎乎的小手问道:“何人敢让皇后娘娘受气?”   林月芽斜了眼他,“还问,分明就是你。”   “可是昨夜臣伺候的不够妥帖?”李萧寒气道,“朕待会儿就将那本《合欢册》烧了去,里面的东西不能叫娘娘满意,留着它还有何用处!”   林月芽没忍住笑了一声,可随后便又绷起脸来,“不许烧,那书挺好的。”   “那为何愁眉不展?”李萧寒将林月芽慢慢揽入怀中,语气也柔了下来。   “三年一选,明年开春便到了选绣女的日子……”林月芽不情不愿地道。   李萧寒蹙眉将她拉起,认真地望着她道:“我登基第一日便同你说过,我李萧寒今生今世只你林月芽一人,不要说三年,便是三十年,三百年,三千年,也只你一人。”   “可是……”   “没有可是。”李萧寒顿了片刻,又对她道,“往后你不会在从任何人口中听到这些闲言碎语了。”   林月芽不知怎地,鼻根开始发酸,眼圈也慢慢红了,李萧寒抬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摩挲着,随后便靠在她耳旁,低沉的气息呵在她细长白嫩的脖颈上,“我的月芽今日烦心了,看来我不能藏着掖着,得使出全力来让小月芽欢心。”   林月芽还未来及反应,那张粗糙的大掌便自如的撩开了裙摆。   许久之后,李萧寒俯在她肩头,气息粗重地问出声来,“公主可觉得满意?”   林月芽娇红的小脸也不住地喘着气,她顿了片刻,才慢慢出声,“嗯,挺满意的。”   “挺?”李萧寒眉心瞬间蹙起,“看来是臣办事不利啊。”   话音落下,李萧寒便从林月芽的视线里消失,片刻之后,在林月芽不住求饶的声音中,他再次出现,“娘娘满意了么?”   “说了不许这样!”林月芽瞪他的眸子闪着晶莹。 第一百零一章番外2   眼前的一花一木无比真实,错落有致的庭院是她曾经扫过无数遍的地方,她一眼就将百花园认了出来。   她紧了紧手中握着的扫把杆子,这感觉实在太过真实,真实到让她恍惚间有种感觉,脑海中的那片深刻的记忆,似乎才是梦魇,而眼前的一切才是现实。   负责百花园的嬷嬷见林月芽怔愣在原处还不过去,便直接走过来拽着她胳膊朝石子路上拉。   林月芽许久没被人这样对待过,她记忆中的前半段时间中,虽然过得坎坎坷坷,可自从与李萧寒产生纠葛之后,便没有人敢在她面前如此了,更何况后来她身为一国之母,身边连个大声说话的人都没有。   嬷嬷粗鲁的动作再加言语的骂骂咧咧,这让林月芽极度不适应,眉头下意识便蹙了起来,脸色也瞬间拉下。   嬷嬷将她松开,回头看到她这副面孔,当即又气得跳脚,指着她鼻子开始继续责骂。   林月芽耐着性子没有发火,垂眸将自己浑身上下打量一遍,再看百花园里的落叶,她约摸是知道这是哪一年了。   应当是来侯府的第二年。   这一年似乎没有发生什么重要的事,她日日会来打扫庭院,也会做绣活让叶默帮忙去卖,渴望着某一日能够替自己赎身,恢复自由。   “别以为和有那姓季的给你撑腰,我就当真怕了你,在百花园里,还是我说得算,你若是不想干活……”   嬷嬷责骂的声音让林月芽再次回神,她长出了一口气,冲那嬷嬷挤出一个淡淡的微笑,弯身开始清扫石子路上的落叶。   秋日的百花园,似乎总有扫不完的落叶,她记得那时便是如此,明明已经清扫干净,一阵风后又会落下一层,所以她最厌烦的就是这个季节。   那边一直在埋头干活的碧喜听到王嬷嬷在训斥林月芽,犹豫了一下,扬声对这边道:“嬷嬷,这里的石板好像松了!”   王嬷嬷应了一声,临走时还不望又骂了林月芽两句。   待四周终于恢复安静,林月芽再度停下手中扫把,她起身眯眼看着湛蓝的天空,匀了几个呼吸后,无奈地叹了一声。   枝叶断了可再生,人死了竟也是如此么?   林月芽蹙眉再次陷入沉思。  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扰了她思绪,她回头看去,园口正顺着石子小路朝这边走来的身影,让她心头倏然一紧。   她望着那张俊美又年轻的面容,再度陷入回忆。   直到李萧寒快要从她身边经过,林月芽才猛地回过神来,立即按照应有的规矩躬身避让。   林月芽紧张地屏住呼吸,脑海中的记忆究竟是真是假,只等顷刻便可得知。   墨色银边的靴子从眼前经过,她心跳如鼓,好似周遭一切都在此刻静止,直到一条精美的流苏穗子落在她眼前时,林月芽整个身子都极为明显的颤了一下。   不论是穗子的款式与颜色,还是掉落的方向,都与记忆中一模一样。   林月芽惊怔地抬眼看去,李萧寒已经坐于亭中,他望着天空出神,眉眼间忧愁的模样也毫无偏差。   林月芽立即转过身不敢再看。   她紧紧握住手中扫把,由于太过用力,泛白的指节在隐隐颤抖。   她也没敢再去看地上静静落着的那条穗子,而是径直朝园口的方向走去。   谁知刚走了几步,便被身后那极为熟悉的声音叫住。   “站住。”   四周仅他们二人,林月芽想装都没法装,她只得停下脚步,却依旧不看回头。   亭内传来李萧寒一如既往低沉的声音,“将东西捡过来。”   见林月芽不动,李萧寒又道:“聋了么?”   林月芽合眼匀了几个呼吸,最终还是转过身来将地上的穗子捡起,慢慢走进亭中,极为恭敬地弯身将穗子递到李萧寒面前。   李萧寒没有着急接,而是打量着她道:“你叫什么?”   林月芽顿了一下,抿唇摇了摇头。   李萧寒蹙眉问道:“为何不说话?”   林月芽手在喉咙的位置简单比划了一下。   “嗯,你说不得话。”李萧寒伸手去接穗子的时候,两人肌肤短暂的碰触了一下。   林月芽脑中下意识出现了一些记忆。   那记忆令人脸红,她使劲攥了攥手心,躬身退下时,却听李萧寒又忽然开口:“可认字?”   林月芽再次顿住,故作镇定地冲上方摇头。   她不禁心中感到奇怪,明明一切与记忆中相似,可为何又会生出不同,按照记忆中来看,李萧寒并不在意这条穗子,她们之间也只是打了个照面,并没有过多接触,可为何李萧寒会忽然问她这么多问题。   就在林月芽满心疑惑时,李萧寒终于冲她摆了摆手,让她退下。   林月芽压住狂跳不已的心,继续清扫起石子路上的落叶,她总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在打量她,然而装作无意地转身看时,却一切如常。   傍晚,林月芽同碧喜用过晚膳回到西院,两人点着一盏小灯,林月芽拿出晌午休息时没做完的绣活,却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。   她似乎许久都未碰过针线了。   碧喜见她出神,还以为是白日里挨王嬷嬷训的缘故,便坐到她身边道:“王嬷嬷就那样,你又不是第一天在她手底下干活,下次机灵点,别当着她的偷懒。”   林月芽望着娇小的碧喜,忍不住弯了唇角。   碧喜用手将脸摸了一遍,疑惑地问道:“我脸上沾米粒了吗,你笑什么呀?”   林月芽摇摇头,开口道:你真可爱。   碧喜愣了一下,似乎是没看明白,林月芽也才意识过来,这个时候她刚进府里两年,和碧喜还未相熟到一开口就能让她猜出来在说什么的地步。 =已完结=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声明:本书为八零电子书(txt02.com)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,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,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